若无苦痛,何以证生?
距离基妃莉娅只剩下不到半天时间,我带着芙蕾雅驾驶马车全速前进,争取在晚饭前赶到基妃莉娅,虽然说出来不好意思,但是我和芙蕾雅正被通缉,赶在晚高峰前吃晚饭,少见几个人总归是好事。
我为芙蕾雅和自己施加了阻碍认知的魔法,能让别人认不出我们,这也是我们敢大摇大摆进城的原因,还好出入城镇不需要任何身份信息,否则我和孙女芙蕾雅这一路上可就得真正意义上的风餐露宿了,惨过秋季掉队独飞的大雁。
自从昨天傍晚的烤蜥蜴之后,我和芙蕾雅就在没吃过东西,只为留着肚子享用今天这顿晚餐,芙蕾雅因为饥饿正缩在马车中睡觉,我本想叫她起来,但想想还是算了,多休息一会儿等下才有精力吃晚餐,可谁料这时有不长眼睛的家伙用一大块枯木横亘路中,用作拦路的木马把我们拦截下来。
地龙吼叫一声停在路间,我跳下马车察看情况,这时从路边跳出五个人影并扬起一阵灰尘,等到灰尘落尽我才看清楚,拦路的原来是五只豺狼人与一只巨大的食人魔。
五只豺狼人身披铠甲手持弩箭和长矛,但只要你仔细打量它们就会发现,它们身上的铠甲完全是胡乱拼凑出来的,有的豺狼人甚至身上只带着一顶头盔,而且这头盔还过大,导致它必须斜着带着那顶头盔。
至于身后那只食人魔,手持木锤伫立原地一副刚睡醒的模样,我实在想不明白这两种生物是如何混在一起的。
还没等我发问,为首的豺狼人便手持长矛要我交出所有财产食物便可放行。
我颇为震惊,心想着豺狼和食人魔的组合竟然也会放人类通过?而且它们也并不是什么不吃人的种族,他们想要的食物和人类难道不是同一回儿事吗?
我揣摩着它们的问题时,芙蕾雅从马车中探出身子。
“马车停下来,难道我们已经到达基妃莉娅了吗?”
“哦,美味的小孩!”
身后的食人魔发出惊叹,五只豺狼人回看食人魔后,为首的豺狼人跟我说道:“想活命这小孩也要留下!”
“哦……”
我轻声应和刚才还在想怎么才能不吵醒芙蕾雅同时更加人道的将他们铲除,现在他们既然要吃芙蕾雅那我就不用想那么多了。
我身边的佩剑是路上买来的便宜货,以前的佩剑因为辨识度高,害怕有人认出我们所以一直收纳在魔法空间中,买下这把备用剑的时候因为着急一直没有尝试,今天遇到它们,就全当做是给我试剑的木桩!
我拔出铁剑的一瞬间就将面前豺狼人首领头颅斩下,随后一个闪身刺死第二只豺狼人,食人魔见我一瞬间砍杀两只豺狼人,怒而起身一锤砸下,被我侧身躲过,食人魔见攻击落空立马伸手来抓,我一剑刺向它手谁料这食人魔竟然使用硬化魔法《钢》反而握住铁剑将剑刃崩碎。
果然路上买的铁剑最多也就这么回事了。
我扔掉断柄使用魔法《幻化·刃》从手中唤出一把魔力之刃,一击就划开食人魔胸口,随后斩下它的头颅,回望剩下几只豺狼人时,它们已经被芙蕾雅尽皆杀死。
雷克虽然虎毒食子,但是还是有认真教导过芙蕾雅,让她身手敏捷矫健,这点算是给我省去了大把麻烦。
我用魔法将这些兽人的尸体焚烧后,带着芙蕾雅继续上路。
可能是刚活动了一下,芙蕾雅没再回到马车中睡觉,而是坐在一旁与我聊天。
“按照爷爷的说法,基妃莉娅应该是座不错的城市,怎么会放任这些兽人在这里拦路抢劫呢?”
“可能是太忙了吧,听说他们最近在弄大选,分身乏术?”
“唉……这种时候不更应该维护好各方安全吗?万一有镇民被这些兽人袭击了还怎么办。”
“可能他们更关注城内,导致这边有了疏漏,等我们到了城中告知他们一下就好了。”
“嗯,说的对,谁都有范迷糊的时候,我们去告诉他们吧。”
一运动饥饿感就涌上大脑,芙蕾雅捂着肚子靠在我的肩膀微微躺下然后开始说着等下要吃的东西,她的声音柔和中带着一股让人轻松的感觉,就像是数羊一样十分催眠,芙蕾雅就这样留着口水睡着了,我没有打扰她只是忍着睡意,驾车驶向基妃莉娅。
远远望去仿佛城镇近在咫尺,就在我留神思考着进城到底先吃饭还是先找店住宿的时候,余光正瞥见一名衣着破烂身上满是血污的女子坐在路旁,周身有数只野狼把女子团团包围,看样子是想将女子分食吞入腹中。
头一个小时之前刚杀死那群沿路抢劫的豺狼人,怎么临近城边又有这群野狼在这里袭击路人?这基妃莉娅城中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连城边的防护都做不好。
呀!
来不及多想,我大喝一声驾车冲向那名女子,那群郊狼见马车冲来立马散开跑到一旁的土坡上远远观望,芙蕾雅被我这一声怒吼惊醒,立马起身问我到底怎么了,我手指那名女子,然后下车靠近她。
芙蕾雅看到女子身上被血浸染的衣服后,也知道事情不妙于是一同下车打算查看那名女子的情况。
女子始终背对着我们二人,仔细一看才发现女子面前是一面小神龛,神龛旁边是一捆麻绳,一瓶带着《恩悲神迹》教会标志的瓶子。女子衣着破烂,裸露出来的皮肤被骨头顶起,虽然没到骨瘦如柴的地步但是形如枯槁还是有的,除此之外她左臂已经被郊狼啃食,白骨都裸露在空气中,见到这等惨状我心里一惊,连忙拉住准备上前的芙蕾雅,让她待在原地。
实话实说这等惨状就算是当在我身上都不可能忍住不吭一声,这女子……一个不好的念头出现在我心中,我因此让芙蕾雅待在原处,自己上前察看女子的情况。
还未靠近女子突然出声。
“不要再靠近了,我在这里求神希望你们不要打扰。”
开口了,虽然有气无力但女人确实是开口了。
“你没事吧?”
芙蕾雅问道,因为我的话芙蕾雅只能站在原地高声询问。
“这样算是没事吧……”
女子结束祷告伸出露出白骨的左手,背对着我们挥了挥手,我虽然不是医生但是也可以知道,她这两下把自己的手筋甩了出来。
芙蕾雅拉了拉我的衣袖,小声跟我说话,让我设法救一救那个女人。
这个世界复活这种魔法是不存在的,人的命只有一次,失去了就没了根本没有复活这种便利的魔法来给人兜底试错,就算是最擅长魔法的种族,最多也只能将逝去之人的灵魂召回,复身在人偶上,成为一个毫无生气的假人。
那女子如果侥幸还活着我便可使用魔法救治,但如果伤势太重我也就没了办法。跟复活的魔法一样,治疗的魔法也全是局限性,只有非常少的人能完美治愈伤势的同时不会有任何后遗症,快速治愈的魔法和药剂全是在消耗使用者的生命力,简单来说一处刀伤用魔法快速恢复之后不用等到老年,伤口处就会凹陷出一个大口子,而且伤口旁边的肌肉也会因为伤口的影响迅速衰老,这全是透支了生命里的代价,所以大多数治愈魔法都是以止血去痛为主,快速治愈的魔法只有在危及生命的时候使用,但是如果伤势过重即使使用瞬间就能恢复伤口的魔法,也无力回天只能得到一具完整的尸体。
左手已经露出白骨都不自知,不用想也知道这个女人大概是没救了,不过我的治疗魔法比较特殊,只要她还有剩下去意志就可以恢复如初,是接近完美的治愈魔法,但是这个魔法的触发条件十分特殊,我不能把这个魔法的事情告诉给别人,并且只有绝对不相信自己会死的人才有效,一般情况看着自己身首异处还不相信自己已死的人并不存在,所以这个魔法自从我掌握之后几乎是没有成功使用过。
既见未来,为何不拜。
对着尸体仍然心中没有一点疑惑,不相信自己未死的人至今也从未遇见过。
我的治愈魔法如果没有这要求我说不定也可以悬壶济世救世人于水火,有了条件这魔法就成了摆设,是我心中遗憾的制造机,不过就算如此我也想在这女人的身上试试,她如此豁达想必已然舍生忘死,我试一试也没有什么坏处。
为了刺激她的求生欲我打算激她一下。
“恩悲神迹,也就是生命教派,讲究顺应天意即使身受任何苦痛也决不能弃生向死,你既然是生命教派的一员,怎么可以犯下自杀这等重罪?”
“恩悲神迹,讲究生命是神明的恩赐,可承担苦痛是替神明分担悲伤,那神迹必定降临。”
“你自己明白清楚又为何如此。”
“我这并不是自杀,而是亲历野兽之难,承担众生的苦痛为神明分担悲哀。”
“亲历野兽之难?就是坐在这里被郊狼啃食?”
芙蕾雅难以置信,她对于极端宗教主义没有任何了解,而且以身喂狼这种事情,任何常人也没法理解吧?
“没错,教皇曾经经历此难获得通兽性的神迹。”
女人说的通兽性的事,是恩悲神迹教会里有名的故事,说的是百年前一位教皇为了拯救教徒以身投喂野兽,就在教皇即将被分食殆尽的时候,这种承担痛苦的行为感动了神明,于是神明不仅完全治愈了教皇的肉身,还让他获得驾驭野兽的能力,就是这样简单的宗教故事。我小声把这个故事告诉给芙蕾雅,以免她不知道女人所引用的典故,显得芙蕾雅不学无术。
“原来如此……可是我实在不能理解她怎么会把故事当真。”
芙蕾雅抓着我的衣角小声嘀咕道。
“宗教故事,如果教徒都不相信,那流传下来是做何用处?”我小声说道。
“唉?确实如此,但是爷爷你得说服她呀,命只有一次我不想她轻易放弃,求求你了……”
“放心抱在我身上……”
结束小声嘀咕,我直起身子大笑出声。
“何故发笑?”女子问道。
“我笑你愚昧无知,只知道贸然模仿不懂其中深意。”
“你有什么更高的见解吗?”
“教皇纳撒内尔是为了拯救教徒才投身兽口引得神迹,今天你是为私事才硬是承受野兽之难,更不用说你现在这行为就跟用短剑自杀,然后跟神解释,这不是我要自杀,而是剑要杀我,这不是在开玩笑吗?”
“哈哈……”她突然笑了,让我感觉自己的激将法确实起了作用,接下来只要施展魔法,能不能救活就全看她自己。
近乎于透明色的火焰从女人身边缓缓升起,但她就像是没入水中的木头,这柔弱的火焰没法将她的生命重新点燃。她的求生欲望早就消散于风中。
“您真是有趣的人,也许我所求的事情神明已经答应了。”
“她在说什么?”芙蕾雅小声说道。
“不知道,没听清楚……”
“请上前来吧。”女人说道。
我刚想上前到却被芙蕾雅拦下。
“别管什么模仿的事了,还是赶紧治疗一下吧,那只手臂上的血不会都已经干了吧?”
听了芙蕾雅的话,女子微微转身我立马捂住芙蕾雅的眼睛,防止她靠近这恐怖的一幕。
只见那名女子肚子已经被咬开,肠子甚至都流了出来,肋骨更是一根根耸立在外,如果不是我精神力太过,估计也是顶不住这种画面。
虽然有些无礼但是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这女人还活着?
看见我的反应,女人转过身去继续祭拜神龛,我则松开挡住芙蕾雅眼睛的那只手。
“赶紧过来吧,我有事情要托付给您。”
我让芙蕾雅留在原地,然后走到女人身前,芙蕾雅并没有听我的话而是见我靠近女人以后也一同来到女人身边。
女人跪拜着的神龛里面放着一张书信,就在我上前之际女人的生命似乎已经到了极限,现在她紧闭双眼似乎连呼吸都已经消失,但手却指向那封书信似乎是在指引我拿下这封信。我试探性将手放在她面前挥动她也没有任何反应。芙蕾雅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她已经看见了女人的惨状,泪水不由自主,鼻息也不能自已,她就这样小声啜泣着。
我正打算从神龛中拿过那张信纸时女人突然开口说话。
“拿了这封信就当做是答应我的事情了。”
我突然意识到,她处于生与死的叠加状态,我真的很想知道,是什么让她坚持到现在的。
看见我伸出的手停在半空,芙蕾雅开口道。
“我们一定会帮你完成心愿的。”
芙蕾雅还是小孩子,她太善良了,善良到有些不谙世事。
“所以你为了这件事,可以舍弃生命?”
我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这女人。
“没错,这是神给我的启示。”
“神的启示?不过是一场梦境、流传下来的故事、要不就是突然照在神龛上的阳光,或者其他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就当做神谕献出生命?如果我们没经过这里呢?你不是白白送死,浪费一条生命吗?”
“世间之事只有做或不做,没有什么可惜浪费之说。”
“……”
事已至此我便无话可说,她凭借自己的意志做出这个决定,我就不能再说任何话来辱没她的意志,于是默默从神龛中拿走那封信件。
“你想要拜托什么事?我们都会答应你的。”
芙蕾雅太善良了,她试图唤醒女人,但我知道女人已经死去,就连灵魂都已经离开,我拍了拍芙蕾雅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再出言打扰女人的宁静了。
把信件收好后我带着芙蕾雅离开。
“就把她放在这里不管吗?那些郊狼……”
我打断芙蕾雅的话,虽然很难理解但是这种事我必须要跟芙蕾雅江清楚,于是弯腰半跪在她面前说道。
“这是她跟神的交易,葬身狼腹是她所经历的野兽之难,我们既然要帮助她完成心愿就不能在帮她躲过野兽之难,你能明白吗?”
“可是……”
芙蕾雅泣不成声,我则顺势将她搂入怀中。
“芙蕾雅真是个好孩子……”
马车驶过神龛时,女人的尸体被郊狼拖走,代替女人跪拜在神龛前的,是一块墓碑,根据信件上的署名我得知了女人的名字。
向死者——伊姿贝拉
我为伊姿贝拉刻下了这个称号希望她会喜欢……
芙蕾雅靠在我的肩膀上,饥饿感在伊姿贝拉壮举的冲击下从她的体内剥离出去,留下的只有震撼。
还没进城就发生这种事,想必接下来的基妃莉娅之旅也不会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