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王末年,三月未央,春祭之始。”
轻柔的嗓音像阵没有重力的风在幽暗阴森的墓室中散开,柔和的力道将分神的人吸引过来。
黑眼镜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来走到解雨臣身边和他一起看石壁上被腐蚀得模糊不清的字迹。
“王敕令,巫族祭司萨拉契秉持天运之身,实为……,于奉天楼祈长……天命。数下令,未应。”
黑眼镜一边念着,一边慢慢往解雨臣身边贴近,呼吸拂过肌肤,但解语臣没有反应,他打着手电继续往下看。
“时年六月,南巫祭司携其……亲至南郑,上承天运,下受……,及至子时,登天楼以……”
后面又是连串的已经模糊的字,但似乎又已经不重要,一切最后都归于寥寥几字。
“坠楼而亡,死不见尸。”
解雨臣嗓音有些沉重地念出这八个字,胸腔内的心脏颤动,如擂鼓震震。
这几个字刻得遒劲有力,笔锋凌厉,像是锋芒毕露的刀,即使岁月流逝多年,依旧没有将它的锐骨消磨掉。
旁边数十丈高的壁画上,翩跹的祭司背影神圣高大,很难想象他的结局是坠楼而亡?
解雨臣抑制不住地感到唏嘘,可又觉得矛盾,是坠楼而亡,又为什么说死不见尸。
他扭头张嘴想和黑眼镜说话,但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闷哼打断他的动作,和黑眼镜对视一眼,两人迅速回头。
蔺契已经坐了起来,捂着心悸不已的胸口不断喘息,脸色煞白得骇人,苍白的唇瓣不断颤抖,解雨臣依稀听见他好像在呢喃什么,但太含糊了,听不清。
冷汗不断从他身上冒出,像是从水里刚捞出来一条缺氧窒息的鱼,人似乎已经魔怔。
解雨臣没办法,只能用手按住他抽搐不止的身体,然后去掰他的下巴,避免他咬到舌头。
黑眼镜拧眉翻出水壶倒了点水在手上,将水珠弹到蔺契脸上,冰凉的水温让蔺契立即打了个激灵,眼神恢复了一点清明,但整个人还在颤抖。
他控制不住身体的抖动,就像犯癫痫的人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诡异扭曲地抽动,心脏处的绞缩疼痛感也在不断提示着他什么。
裹挟着血气的破碎梦魇彻底被击溃破散,沉睡的人猛然惊醒,可内心一片空洞怅惘,惊惶不安。
他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从高楼坠落的失重感,凌冽的风像刀子似的冷酷切割他的肌肤,深入骨髓,刺痛无比。
在那段久远的时光中,他像是个疯子,藏匿在萨拉契的皮囊之下,借助萨拉契的眼睛窥探着他的经历,嫉妒而不甘。
那二十几年的时光转眼即逝,蔺契仿佛真就历经了那些岁月一般,恍如隔世,可现实里不过才刚刚过去不到两三分钟。
但那些记忆却是实打实的,记忆蜂拥而至,拥挤进他的大脑,就像是内存不足的空间,但那些记忆碎片还是在疯狂往里挤塞。
头脑被挤压的爆炸般疼痛让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控制不住地抽搐,想要用头去撞墙,试图以此缓解大脑内部的撕裂感。
黑眼镜和解雨臣见他的状况非常不对劲,内心也跟着急,但他们也不知道蔺契到底发生了什么,显得有些束手无策。
两个人一个将他扶起来靠正,另一个人则拿着水壶想给他喂两口水,但蔺契突然伸手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黑眼镜手里的水猝不及防被他直接掀翻,“咚”的一声水壶摔在地上,可怜兮兮地滚了一圈。
溅出来的水不止打湿了黑眼镜的半边衣袖,也淋湿了蔺契胸口前的一片衣服,黑眼镜脸上的笑容稍稍凝滞。
蔺契手用力去推他的胳膊,苍白皮肤下的青筋鼓起,声音颤抖无力,又急声催促着他们,“走!”
解雨臣和黑眼镜心瞬间提起来,他们也没问为什么,解雨臣迅速捡起地上放的包,黑眼镜已经快速将蔺契拽到背上,背着人离开。
在狭窄的地方狂奔,呼吸也跟着变得紧促,压抑的喘息声在狭小空间内回响。
解雨臣视线不时扫过趴在黑眼镜背上的人,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全部胎死腹中。
蔺契的状态比他昏迷的时候还要差,脸色苍白如纸,冷汗一直在往外冒,连黑眼镜肩膀上一片衣服都被他弄湿。
他看上去像已经干涸枯竭的井,丧失生气,但又好像还残存一丝生气,微弱地喘息,虚闭着眸,如困顿至极的人却还是不甘睡过去。
“唰——!”
黑眼镜紧急刹车,然后旋身避开那条黑影,解雨臣眼神瞬间凌厉,迅速上前接替他的位置将两个人护在身后。
“砰”一声,是撞击的重响,手臂被震得酥麻,滑腻冰凉的触感扫过皮肤更让他内心生出一阵恶寒。
黑眼镜侧目而视,在黑暗里的刁钻眼力让他看清了刚攻击他的黑影,那是一条黑红色巨蛇,漆黑的鳞片细腻光泽闪烁着幽幽寒光,蛇头上两个鼓包似乎有东西要破土而出。
仅一个打眼,黑眼镜心里迅速有了计较,解雨臣一个人搞不定这条快要化蛟的蛇。
他动作麻利地寻了个安全的位置将蔺契放下,然后抄枪去帮解雨臣。
空气里很快响起枪声夹杂着蛇的嘶鸣吼叫,暴力的撞击让整个地区震动不已,头顶上空的碎石随之轰然滚落。
蔺契眉心死锁,他先是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人用铁链栓住,在地上拖拽拉扯,颠簸得骨头生疼,好不容易这颠簸停止,又是震破云霄的尖锐震荡声攻击他的大脑。
像拉长条的音波刺激得人脑颤抖,蔺契霍然惊醒,眼前像是被蒙上层白膜,视野模糊不清。
他依稀看到三团黑影在快速挪动,只觉得很不对劲,用力甩甩头,那三团黑影在他眼里终于逐渐显现轮廓。
是两个人和一条蛇。
艹!
蔺契忍不住爆粗口,头疼欲裂就像要炸开一般,已经丧失了对时间和感知,他只记得自己不是推了黑眼镜让他们快走吗?
为什么他们还在这里!
扶着墙摇摇晃晃站起来,看清周围他才发现,这里已经不是他们原来待的那间墓室了。
周围是嶙峋崎岖的石灰岩山体,一条两人宽的路从他脚下蔓延至前方几米处,豁然开朗,一百多平米的小厅四周石钟乳倒挂悬吊。
黑眼镜他们就在这一百多平米的地方打,而他本人则待在窄道后面,完美隔绝那条蛇威胁到他的可能性,蔺契心下好笑。
他该高兴这两个人仗义,没有真的听他的话将他留在原地然后自己逃跑?
只可惜,时运不济的他们恰恰就撞上了这条蛇。
蔺契缓缓背靠粗糙冷硬的岩壁一阵一阵地发笑,苍白的唇轻微颤抖,溢出些许难捱的喘息,漆黑的眼睛里透着令人心惊的寒光。
可在他看来,比起遇上那条蛇更可惜的是,他们的背后留下的是他——一个没有良心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