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的亚恒,在最开始的瞬间甚至不能完全理解它的意思。明明每一个字都是自己所认识的,标准的语气,平平的口吻,没有任何让人不适的元素,他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片刻涌起了可以被称之为【愤怒】的情绪。
但如同昙花一现,一个呼吸的时间里,这种感觉又如同天际掠过的飞鸟一般消了下去。他并不是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只是因为站在自己的立场不能接受所以下意识地拒绝理解而已,理性回归后就完全理解了内容。然而伴随着理解而来的,是仿佛沼泽般弥漫而出的失落和绝望。
本能地想要询问理由的他,注意到了青年的后一句话。
——“我不会影响你的命运。”
这是什么意思?
亚恒思考着,如果有对方不可思议的力量的帮助的话,他肯定能够脱险。难道说因为对方认为死在这里是他的命运,所以不会妄加干涉?
如果说对方是魔法使的话,那么拥有能够窥探命运的力量也并不奇怪,但是对方却又自称并不是魔法使那为什么能够断言他死在这里将会是他的命运?
熊熊的不满从他的身体里如同火焰般燃烧,反正如果没有任何进展的话,他就将迎接死亡,那还不如做一些尝试,因为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不是吗?
于是他询问了。
青年对此的回应是下意识地移开望向他的目光,许久都没有说话,长长的眼睫仿佛是鸟类的羽翼般翻飞,一时间只有呼吸的声音。足足过了许久他才慢吞吞地说:“我不想让你受到不必要的伤害。”
像是意识到这些还不足以让人理解,他又补充解释:“因为我的影响,有很多人迎来了悲惨的结局。”他收回漫无目的地看着黑漆漆的岩石的眼神,重新转向了亚恒的方向,“我不希望你也会这样,所以,我并不会帮助您。”
直到这个时候亚恒才发现那双眼睛里是蕴藏着不易发现的悲伤的,就像是平静的湖面不会因为湖里的一条小鱼吐出的泡泡而泛起惊涛骇浪,易碎的泡泡可能知道消逝都如此微不足道,但你不可否认它的存在。
他在瞬间明白了。年轻的孩子虽然阅历不足以与年长者向匹配,给予不了宝贵的人生经验或者是足以一眼看穿症结所在的眼光,但他拥有比起已经被矛盾和阴影所纠缠过的成年所不能拥有的赤诚心肠,比谁都要能够理解他人的不易,感同身受,就像是白纸染上颜色,或者是水适应一个新的容器那般轻而易举。
眼前的这位不可思议的青年,拥有着悲伤的过往。亚恒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经历,从听起来轻描淡写的因为自己很多人受到了不必要的伤害这样的句子,就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在他从小受到的教育中,魔法使是永远凌驾于普通人之上的,因为他们为城中人的生活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同伴们的田地不会如同城外的世界一般干涸龟裂,他们的人民不会饱受炎热的困扰,不用担心野兽的困扰。日复一日地生活在怡人的环境,只需要劳作,休息,生存,繁衍,娱乐,如同漫长的时光之前一样永恒地快乐即可。
所以魔法使的地位是如此崇高而不可撼动,他们拥有着庇佑他人的力量,成为每一个城邦的必需品,像是神明一般不可侵犯,又怎么会有人会因为这影响到了别人而悲伤呢?
即使是曾经有,那比起拯救的无数的生命,也不应该会过多苛责。
“我……还是想要知道您的名字。单凭我个人的力量是无法回到地面上的,这样下去的话我就要死了吧。”他干脆坐在地上,面向对方。明明说的是无比残酷的生死,他却仍然能带着微笑,像是不知生死为何物的懵懂少年。
不知名的青年漠然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死是什么样的东西。”亚恒低着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宛如要确认一般地仔细端详,抓握又摊开:“父母告诉我,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存在完全的死亡了。即使是他们,也只是在孩提时代经历过身边人的死亡。”
“死亡是什么?祖父母们告诉他们,如果一个人死亡了,那就再也不会睁开眼睛,再也不会呼吸;心脏不会搏动,血液不会在体内流动;不会思考不会记忆,体温随着时间越来越冷,直到最后身体都变得僵硬。然后人们把他放进准备好的棺材,举办葬礼,宣读主人的生平。一切的善,一切的恶,无论富有或是贫穷,在死神的面前都一视同仁。亲朋好友们为他祈祷,为他哭泣,献上最后的礼物,直到最后陷入地底的长眠。”
“于是他们也这么告诉我了。但是这个世界上真正的死已经不存在了。”他仍然看着自己的手,好像这双日复一日自己端详的双手能在此刻看出些不一样的特别之处来,“但是我还是想象不出来那是什么样子。”
“仅仅通过别人的话语,我根本理解不了那样的事情。”说到这里,亚恒长长地、长长地叹息一声,满心的遗憾似的,“就算再怎么想象,我也无法感觉到一星半点儿关于那时的死亡如果发生在我身边的话会是什么感受。”
“死去的人还会有自己的意识吗?死去的人是什么样的感受?有没有死亡的国度?如果有的话那里是什么样的?”
太多太多了,少年人的好奇心就像是他们的生命力那样蓬勃、旺盛、如同无人管理的一捧乱草。他们求知若渴,想要知道世界上发生的事情,去思考自己所探求的问题,想要改变自己所生活的世界,想要像父母证明自己的能力,如同在巢穴内的雏鹰般想要一展翅膀,从悬崖峭壁上一跃而下。
“我不知道这些。可能也没有机会知道这些事情了。”
亚恒轻快地不像话的语气在此时此刻终于被些许的阴霾所笼罩,听起来有些沮丧泄气:“我生活的现在的时代是一个死与生融为一体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