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我知道你……”像是过去了一整天,实际上只有两个眨眼的时间,安娜的失态在别人的眼中根本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事件。可她就是认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看她丑态百出的模样,为自己的失态而感到羞愧,感到为艾德里奇丢脸。那些原先从心脏处迸发而来的血液像是姗姗来迟似地终于让她的脸上泛起了血色
随着小提琴手的音符跃起,又一支舞曲开场了。人群动作起来,男男女女互相致礼,女伴儿们将戴着手套的手放到同伴的掌心里,衣料摩挲,舞鞋踏在舞池内的声音渐渐升起,却没人注意到安娜轻道几乎只有自己一个人听见的呢喃。
“你是……原本那个,在艾德里奇先生成年的时候……”她眼中的光芒慢慢地沉了下来,凝成一点,倒映着面前陌生舞伴的模样,像是大型的猛兽在戒备着自己的竞争对手,“几乎被内定下来的,秘书官。”
她的语气不善,每一个吐出的字中带着浓浓的敌意,眉眼中的神态肉眼可见地锋利起来,像是出鞘的寒刃将要饮血,却因为没有主人的挥动而只能默默忍耐。
面对她这样毫不掩饰的敌意,青年却笑了起来,就像是艾德里奇经常做的那样。他总是仿佛什么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的样子,游刃有余,令厌恶他的人更加心生厌恶,令敬畏他的人不敢造次。
“初次见面,请容我致礼,安娜小姐。”
阴暗而潮湿。
对于习惯了光明的永辉城的人们来说,令人恐惧的黑暗、令人不适的潮湿感,都是连他们的认知内都不会存在的东西。夜视已经退化,黑暗在光明中长眠,人类对于未知的本能恐惧在无限放大,在日照下舔上脚踝的阴影已经是接受的极限。
在暗无天日的永辉城的地宫中,安娜提着一盏小灯,控制不住地发抖。
这里原本是在永辉城初建而成时规划用于灾难来临时的避难所,可没想到永辉城一直平平稳稳地直到现在,照这么看来,也会继续平平稳稳,如同一滩死水般直到人类的终末干涸,自然也没有了用武之地。
地宫原本就是非常机密的存在,知道的人原本就不多,负责修缮的人数也控制在一个非常小的数字内,到了现在,完全没有如同刚刚建造完毕时的干净整洁了。地上的路途并不平坦,甚至连城内最贫穷的路段也不如。提灯只能照亮几米范围内的环境,地上的坑洼积蓄起了小小的水潭,走路时一不小心就会踩进水坑,更不用论是奔跑了。
对,安娜在奔跑。
——“我和艾德里奇先生的事情,您可能猜到一点。时间紧迫,我就明说了吧?”
她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提着铁质的提灯,那火焰在玻璃容器中静静燃烧,任凭热量舔上她的手腕。
——“我是他原本定下的秘书官,在他决定取消身边的这个位置之前,所有人都以为我会坐上这个位置。”
她在奔跑。
——“我也原本是这么以为的,我和他玩的非常好,能感觉到他是多么温柔的一个人。”
一如那时将手放在艾德里奇的掌心,任凭对方将自己带去未知的前路那样一心一意,全神贯注地奔跑。
——“他的眼睛能看到我看不到的景色,想到远远超出同龄人的境界的东西。”
简单的两条腿前后交换,舞鞋踩在水洼中液体飞溅而出的声音,裙摆被抛在身后的呼呼风声和耳边划过的风声混合在一起,胸腔里的脏器在剧烈又规律性地收缩撞击,冰冷的空气从鼻腔贯入,氧气在猛烈缩张的肺叶里透过毛细血管里交换,再从喉咙里呼出去,带着血腥的气味。安娜什么多余的想法也没有,她只是一味地、一味地想要赶去艾德里奇的身边而已。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和你讲的,但是……我觉得或许这是聪明人的通病,他们总是觉得世界上什么也没有。”
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如果是您的话,会选择在什么时候逃出这个牢笼呢?”
不赶快地话、就要赶不上那个人了。
——“当然是要在守卫最森严的时候吧?但是如果平时你周围的守卫也很完备呢?”
——“那当然是要选在所有的地方都守卫森严,人手不足的情况了”
那时的安娜听着青年的话似有所觉地回过头去,果然上一支舞曲还在的艾德里奇已经消失了。
——“但是,逃离这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非是官方有意放纵。”
——“可,很少有人知道,其实永辉城底下是有地宫的。”
——“而艾德蒙家族,早年就参与过地宫的建设。”
一定要追上那个人。
她的心脏快速地鼓动着,心里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轻松感。像是无处宣泄的压力终于在此刻释放,如同水流般磅礴涌出,再到最后平稳地流淌,敲出叮叮咚咚悦耳的歌谣。
——“去找他吧,去找他吧,安娜小姐啊。”
青年将什么塞进了她的手里。
——“我们总是说着,好人就该有个好结局。可长大了才知道世界上的一切并不是这样。”
——“但是我愿意改变这些,希望善良的艾德里奇先生,有个好结局。”
等追上他之后,我一定要摆出最漂亮的姿态,去斥责这个违反了交易原则的人,将他从遥不可及的天上拉下来,评价他的作态根本不够合格,将他评价过我的话全都还给他。
你只有五分啊,艾德里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