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清山。
“神主……你……留下我吧,将我变成你身边的……游魂,让我……永远侍奉你。”吴志城咳嗽着艰难说道,浊泪滚滚,被泪水洗涤过的眼球愈加清亮,带着让人不忍拒绝的期盼。
子明不住地给他揩眼泪,扯了一抹苦涩的笑意:“我说过的话你忘了吗?这世间、这天道生你一场,绝不是只给神明当蝼蚁的。这里的神明,也包括我。下辈子,你去当有钱人家的少爷,不要怕。”
吴志城摇头,满脸失望:“我还没报答你……”
“谁说没有,你将我外甥教得很好。”子明道。
吴志城的眼睛亮了几分,两颊也透出一股不同寻常的粉红:“俊朗……你见过他了?”
“嗯,在青山县的时候,他执剑乱魄,头上还顶着公孙家的宝石,好认得很。我曾试过他的身手,很扛打。”子明故作轻松道。
吴志城脸上涌上柔和之色:“他是你们公孙家的血脉,自然……自然颖悟绝伦,不是我教得好……是他本来就很……很好。”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柔和破碎,取而代之的是焦虑不安,他痉挛般抓了抓子明的手,“诛识砂!他……他被云熠下了诛识砂!”
“什么!”子明大惊,连忙问,“什么等级?”
“云熠的血,顶级。”吴志城道。
子明勃然大怒,一掌在身边的土石上拍出一坑:“窃国老贼可恶!”
吴志城油尽灯枯,虚弱无比:“你要救他,救他啊……”
子明握住他的手,眸色幽深如墨:“放心,他会没事的。”
“若你日后见了俊朗……告诉他……在东皇墟……我给他准备了一份大礼。”吴志城的眼睛迅速灰败,“如果东皇墟还在的话……”
吴志城脑袋一歪,手垂落下去,生机全无。
子明呆呆地。
人死魂去,他知道,他与吴志城,再无相见的可能了。
就算侥幸,遇见吴志城转世,也不会是现在的吴志城。
当初救下吴志城,完全是临时起意。
日子无聊,偶尔也想救只受伤的小兔子玩玩。
后来相伴十年,起初也只不过想找点事情做做,聊慰情伤。
渐渐地,在这个世上,吴志城于他,变成了不同寻常的存在。
因为,只有吴志城知道他的心事,知道他所慕、所盼、所思、所想。
吴志城才刚走,他已经开始孤单了。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模模糊糊飘在半空。
“你不守在凤凰坳,来这里做什么?”子明一边冷声说着,一边放下吴志城的尸体。
“那个人,她说想见你。”杨霸天的魂魄说道。
“她有说是什么事吗?”子明道。
杨霸天有些愣愣地摇头:“她想说来着,我没让,我记不住。”
“要你何用!”子明扶额,“把庄喜找来,让他帮我回话,我现在不能回去,有话可以让他相传。”
杨霸天没动。
“去啊。”子明道。
“你说我没用。没用的人怎么找得到庄喜。”杨霸天道。
子明气极无奈:“好好好,你最有用。我要是没你,该怎么好。快去快去,找庄喜。要是耽误了事,咱们的契约就此作罢。”
杨霸天头微微昂起,这才不情不愿消失不见。
子明回头,望向已经彻底离开的故人,脸色阴沉晦暗:“你的公道,我为你取。”
景清山从此多了一口坟。
就在那山草野树之间。
没有墓碑,有些凄凉。
……
……
先神洲西边,武陵州。
丰府,湖心亭。
月圆之夜,湖面波光粼粼,如镶嵌了宝石的碧毯。亭中轻纱缓飘,烛影绰绰。
桌上,摆满吃食。
丰俊朗、丰宁、公孙星辰三人围坐在桌旁,元征背着乱魄,站在柱子边。
丰宁和公孙星辰脸上有羞赧之色。
丰俊朗一边啃着炸鸡翅,一边笑得不怀好意。
“人家都说,有情人之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们这是隔了多少个秋了?平白浪费那么多时间。”丰俊朗道。
丰宁意动,伸手覆上公孙星辰的手。
公孙星辰佯嗔了丰俊朗一眼:“小孩子家家,你哪来这么多混账话,吴志城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可别冤枉师父,师父的身心比白纸还白,估计连女孩家的手都没拉过。再说了,我说的都是大实话,怎么到你这里成了混账话了?”丰俊朗往元征扔了一只鸡腿。
元征接了,并没客气,吃了起来。
丰俊朗又扔了一壶酒:“解腻。”
元征就着喷香油亮的鸡腿肉,闷了一口。
“你们大人想事情就是太复杂了,一点都不敞亮,是怕输不起还是怎滴?以后若我遇见心爱的姑娘,我一定什么都告诉她。”丰俊朗道。
丰宁和公孙星辰皆陷入沉思。
丰俊朗说的这话粗,可并不是全无道理。
在这段感情里,他们确实过于患得患失了。
越是在乎,越怕将一切弄得太分明。
“那你喜欢的姑娘,胆子要够大。否则,你一定会吓到她。”公孙星辰笑道。
“吓到?你是说公孙家的事吗?这有什么,不过是有个做逆贼的舅舅。可他不是老早跟公孙家族脱离关系了,他做的事,与咱们有什么干系。”丰俊朗道。
公孙星辰登时收敛了笑容,怒斥道:“不许这么说你舅舅!”
丰宁疯狂给儿子使眼色,想让他闭嘴。
可丰俊朗不太服气,撇嘴道:“实话嘛,不好听也没办法。”
“除了我们,他就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亲了。在先神洲,人人都可以骂他,你不行。”公孙星辰道。
“他害得外祖父和外祖母郁郁而终,这就不是人子该做的事,怎么不能骂了。”丰俊朗天不怕地不怕惯了的,也不懂得适可而止。
公孙星辰“啪”地将筷子拍在桌子上:“丰俊朗,我是不是让你过得太舒适了,想讨打了?”
“你打死我我也要说!你说他做什么不好,偏要把手伸到神皇室,他想做什么?想做神皇吗?不忠不孝之徒,骂他还算轻的了,他要站我面前,我啐他!”丰俊朗梗着脖子道。
啪!
公孙星辰右手微颤,整个掌心都通红了。
丰俊朗白嫩的脸上,赫然留下五个清晰无比的指印,他愣住了。
从小到大,谁这么甩过他耳刮子?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