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小半个时辰,聚集处百姓们的心情才平复了下来。
方景凌问老人:“老乡,听说衙门给你们发放的口粮里,掺杂了不少麸皮和草料,是吗?”
老人露出个憨厚的笑容,“是这样,说是县衙之前没想过要养这么多人,没那么多存粮。
漠州府现在的粮食价格这么高,如果不是二皇子你想了这么一个办法,我们不少人可能都已经饿死了。
我听那王媒婆说啊,新桥县今晨已经有人饿死了。
我们这虽然吃得差了些,但不用花钱就能吃饱,我们已经很满足了……”
似乎是看出了方景凌的歉疚,老人突然靠近方景凌,压低声音,语气中颇有些得意。
“二皇子你不用替我们担心……
衙役们给我发了粥,我都会偷偷把难嚼的草料和麸皮挑出来,然后吃完了再跟衙役说不够吃,跟衙役再要。
有二皇子你派来的人看着,衙役们也不敢不给……
偷偷告诉你,我们不少人都这样干呢,虽然麻烦了些,可每顿都吃得饱饱的。
你不知道,现在每天都有人来这里,说自己是流民想要进来哩。”
老人的话语中带着几许笑意,方景凌的眼眶却不自觉的湿润了。
就在这聚集处,如老人般淳朴的百姓比比皆是。
他们的要求很简单,有口吃的,能活下去就行。
可即便是这样渺小而质朴的愿望,还是有人想要无情地碾碎。
从下达禁令以来,自己一直没敢来看看这些百姓。
也许在自己心底,一直都知道老百姓的艰难。
只是自己害怕意外,不想跟那群幕后黑手起太激烈的冲突,这才一直催眠自己。
不亲眼看到,便能装作不知道。
直到今天,新桥县饿死了人,自己这才没法再逃避,才来看了这些老百姓。
方景凌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攥紧了,片刻后再次松开。
方景凌站起身,朝老人说道:“老乡,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就先走了。”
老人也连忙跟着起身,“二皇子慢走。”
听到老人的声音,附近的百姓们再次围了上来,人人脸上都是难掩的激动。
当今的二皇子,如假包换的天潢贵胄,不但给他们谋了条活路,今天更是亲自来探望他们。
言谈举止之间,竟比县城的衙役更亲近他们。
“二皇子慢走……”
“二皇子慢走……”
看着方景凌的身影,百姓们一边高呼一边再次跪地送别。
方景凌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却是不敢再回头,他怕自己会忍不住。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看着这些淳朴的老百姓,方景凌心底总会升起一股想落泪的冲动。
离开了聚集处,已经是下午时分。
正准备回百寿园,周贤良等人找了过来。
让方景凌意外的是,张小兰也在其中,怀里还抱了个盒子,似乎十分宝贝一般。
方景凌跟周贤良交谈了几句,得知周贤良等就是来找自己的,于是便启程返回百寿园。
一路上,周贤良向方景凌汇报了来找方景凌的原因。
上午,泉东省布政司的人找了洪忠,交谈了近两个时辰才让洪忠离开。
方景凌眉头微皱。
布政司找各县令并不意外,可他们为什么会找上洪忠?
付诚有些担心的开口:“殿下,泉东布政司昨夜先是找了漠州府一众县令。
今天又找了赵仕途和洪忠,只怕有所图谋。
赵仕途怯懦无能,洪忠见风使舵,倘若布政司的人对他们威逼利诱……
他们难免不会倒戈,不得不防。”
方景凌问周贤良,“布政司的人,有针对禁令做什么动作吗?”
“回殿下,暂时没有。”
“这两日布政司的人和按察司有什么接触吗?”
“回殿下,都是一些正常的公务往来。”
付诚再次开口:“殿下,泉东布政使罗文龙和吴英才同是三皇子的人。
漠州府炒粮一事,他也必然身涉其中。
如今这当口,罗文龙一边和吴英才保持距离,一边又派人召见漠州府各县令。
此人行事缜密有度,怕是比吴英才要难对付许多。”
方景凌点了点头,陷入了沉默。
漠州府这几日的微妙平衡,只怕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殿下,属下还有一件事要汇报。”周贤良的声音。
“说吧。”
“洪福重伤不治,于昨夜身亡了。”
方景凌一愣,看向周贤良。
“属下的手下回报,昨夜上半夜,他亲眼看到洪忠将洪福入殓……”
回到百寿园,已是黄昏时刻,天边的云红彤彤的,仿佛是云着了火,烧了一片。
是火烧云。
如此奇景,众人却也无心观赏,分别跟方景凌辞了别,便都开始各忙各的。
在霞光的映照下,整个百寿园都被镀上了一层红色。
看着被照红的院子,方景凌心底突然涌起一阵难言的烦闷和不安。
“殿下……”一声怯生生的呼唤传来。
是张小兰的声音。
方景凌不由闭上了眼睛。
还是早点了断吧,长痛不如短痛。
只希望不会太伤到这个丫头。
在心下暗叹一声,方景凌再次睁开眼睛,回头看向张小兰。
冷不丁地对上方景凌的眼神,张小兰害羞地低下头。
“殿下,送给你的。”
伴随着怯生生的声音,张小兰将怀里抱着的盒子递向方景凌。
方景凌狠了狠心,将盒子推回了张小兰怀里。
“小兰姑娘,我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抱歉!”
说完这句话,方景凌头也不回地走回房间,只留下张小兰一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泪水从张小兰眼中滑落。
张小兰轻轻的声音响起,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谁听。
“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
回到房间,方景凌愈发觉得心头烦闷。
叫仆人打来了一盆冷水,方景凌将头埋进了冷水中。
半晌,方景凌抬起头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以往百试百灵的静心方法,今天却不知为何失了灵。
方景凌无力地坐到椅子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方景凌原本觉得,自己管控情绪的能力已经很不错了。
却没想到,今天发生的一切,还是让方景凌的情绪起了强烈的波动。
为什么?
自己明明就只是想尽快找方法回原来的世界,可老天为什么非要这么对自己?
为什么要让洪福重伤不治?
为什么要让张小兰喜欢上自己?
为什么要让自己穿到这手握权柄的二皇子身上?
前身的爱人……
漠州府的老百姓……
这些人都不是自己害得,为什么要把他们的命运交到自己手中?
为什么要让自己承担这些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责任?
自己明明只是个普通人……
可为什么?
为什么非要让自己内疚?
为什么非要给自己越来越多的羁绊?
情窦初开的张小兰……
淳朴可怜的漠州府百姓……
还有……
华素!
方景凌就这么静静地盯着天花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惊呼。
“有刺客!”
“抓刺客!”
“快去保护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