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得两只手撑地、上身往后仰的陆子寅微一愣,收住笑声,看过去:“什么?”
笑太大声了,陆子寅没太听清。
余悸抬起脸回视他,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地重复一遍:“男的喜欢男的很好笑吗?”
脸笑酸了的陆子寅有点不明状况地看着余悸那不带玩笑的脸,跟着收起了笑。
这是余悸第一次拿这种眼神看他。
记得初中余悸刚转学过来那会儿,他自来熟厚脸皮地凑上去,余悸不搭理他,看谁都是冷漠的,但他并不害怕,余悸此刻的眼神和那时候很像,但又不太一样。
那时候余悸眼里只有冷漠,只会让他觉得余悸这人高冷难相处,而此刻余悸这除了冷漠外还夹杂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的眼神却让他莫名地感到不知所措和惊慌。
陆子寅立马解释:“鲫鱼我不是在笑那个,我没那个意思,我不是歧视同性恋。”
余悸没有反应,低头自顾整理行李箱。
陆子寅见状,有点着急了:“我是觉得武哥很倒霉,喜欢的女生变成了男的……”
这么说好像还是有歧视的意思。
“我不是说武哥喜欢上男的这件事很倒霉,我是觉得这个乌龙很搞笑。”陆子寅一边解释一边从地上起来重新蹲好,还朝余悸挪了挪:“鲫鱼我真的没那个意思。”
余悸没有理他,拉上行李箱的拉链。
陆子寅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可又实在觉得自己有点冤枉,不免感到些许委屈:“鲫鱼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的。”
不料他这话刚说完,像是踩到了余悸的雷区似的,就听余悸紧接着他的话音、而且语气还很冲地回他一句:“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陆子寅是不是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自己喜欢他。
不知道陆子寅要是知道了又会怎么看待自己的喜欢。
不知道陆子寅心里究竟是怎么看待那些cp粉的,心里又是什么感受。
他想知道真实的。
余悸说话的同时从地上猛地站起来,收拾好的行李箱也被他单手一把拎了起来。
黑色的行李箱立在两人的中间
余悸这突然过激的反应和拔高的身形险些让陆子寅再次跌坐回地上,陆子寅视线跟随余悸往上抬,整个人都懵了。他站起身小心翼翼问:“……鲫鱼、你怎么了?”
他眼里满是担心。
自己真踏马地有病!明知道他没那个意思,自己故意为难他做什么?看着陆子寅茫然无措又无辜的样子,清楚自己就是在借机发泄心中情绪的余悸懊恼又自责。
他不再看陆子寅,侧身向床尾,闷声检查各种证件。
陆子寅抿抿嘴,小心开口:“鲫鱼你心情不好吗?出什么事了吗?是不是你家里给你打电话了?你告诉我,我和你一起想办法,我还可以找我五叔帮忙,就算我帮不到你,我也可以逗你开心啊。”他一边说一边观察余悸的脸色,“我们拿完世界冠军才刚几个小时,你别这么快就不开心好不好?鲫鱼?”
余悸兀自将那些出行物品往背包里装。
陆子寅看着他检查完证件后又开始装随行物品,最后冠军奖杯也被他装进了背包里,再看看一旁收拾好的行李箱,他赶紧转移话题:“鲫鱼你是在收拾行李吗?不是说好玩几天再回国吗?都还没庆祝我们拿世界冠军呢,明天晚上的位置都订好了。”
余悸终于说话:“我明天的机票。”
陆子寅:“为什么这么着急回?我们的票也买了吗?你和教练他们说了吗?”
余悸没有回答,他拉上背包拉链,拿起钱夹抽出两张卡,语气没什么温度地跟陆子寅说:“这是我的那部分奖金和我这些年存下的,我用不上,你拿去分配,密码你都知道。”
他将卡暂时放到靠近陆子寅的床角,不给陆子寅说话机会,接着又拿起一旁静静躺着的合同递到陆子寅面前:“我已经把我的股份全部都转到你的名下了,Sto以后是你一个人的。我的位置我已经找好人接替了,是Zenith战队的极光,我跟他全都谈妥了,他过两天就会来报到,如果温黎愿意接替我的位置,极光会答应的,二队的林旋可以当一队的备选培养,上个月新来的那几个青训生,沈聚和阿煦的天赋不错。”
陆子寅听着余悸的交代,看着他将股权转让书和银行卡放在一起,他看回余悸的脸,不明白地问:“鲫鱼你什么意思?”
余悸:“我要走了。”
陆子寅:“走、走去哪儿?”
余悸:“回家。”
陆子寅:“你、你回家你转什么股份啊?什么叫以后Sto是我一个人的,你回个家你干嘛要找人接替你的位置啊,我们等你不就好了,你又不是不回来了……”
余悸紧接着接话:“就是不回来了。”
陆子寅傻愣了片刻:“鲫鱼你家里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我,我帮你一起想办法,我找我五叔,你还是个学生,你家里有事那么危险你能做什么啊,你还要上学呢,你学不上了吗?”他整个人着急起来。
余悸微微撇开脸:“不上了。”
见余悸是在说认真的,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陆子寅一把抓住余悸手腕,不管不顾地说:“不行!你不准走,我不让你走。”
他随即又软了语气,声音里满是心慌和害怕,听着像是要哭:“鲫鱼你别吓我。”
余悸没有看陆子寅,只沉声道:“世界冠军已经拿到了,我有我自己的事要做。”
陆子寅大声道:“不够!一次世界冠军不够,我们还要拿八次九次十次,要一直拿下去拿到拿不动的那一天,就算我们拿不动了也要培养新人继续拿,你不准走。”
像是被陆子寅的无理取闹气到,又像是被陆子寅的话击到了伤心处,余悸转回脸看他,面无表情道:“陆子寅你别太贪心了,就算我这次不离开,我也不可能一辈子跟你窝在俱乐部里,你现实一点成熟一点行不行。”
“不行,我就要,就不准你走,Sto是我们两个人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陆子寅恨不得撒泼打滚。
看着陆子寅逐渐泛红的眼眶,眼里满是害怕失去,余悸轻咬了下牙关:“我说话不算话?答应你的世界冠军已经拿到了。”
陆子寅控制不住情绪地冲他道:“什么叫答应我的,那不是我们的共同目标吗?”
陆子寅一句‘共同目标’让余悸气不打一处来,压抑多年的感情被瞬间点燃,就听余悸情绪激动地厉声冲他驳道:“不是!”
陆子寅噤了声,不知道是被余悸的突然爆发掐灭了火焰还是因为余悸说的话。
鲫鱼说不是。陆子寅看着余悸,眸光晃动着:“……不是?”
余悸注视着陆子寅,一时间没有说话。
陷入安静的这几秒钟里,余悸内心在挣扎,为了不让陆子寅跑那么危险的地方来找自己,为了让陆子寅死心,最终他心一狠,明明白白告诉他:“是你喜欢Awm,我才陪着你玩,是你想要世界冠军,我才没日没夜地训练陪你打比赛,是你想要成立俱乐部想要自己的战队才有的Sto。”
余悸字字句句锋利。
陆子寅被余悸说出的真相弄得久久回不过神来,他试图从回忆里找到证据反驳余悸,可是没能找到。
余悸没有冤枉他,游戏是他拉着余悸打的,也是他喊着要拿世界冠军的,Sto也同样是他要成立的,没有一个是余悸主动提出来的、想要的、想做的。
余悸从头到尾只是同意、答应和行动。
想到余悸这些年对俱乐部的付出,想到他作为老板作为队长的难处和压力,此刻余悸那讨伐似的眼神让陆子寅感到无措。
如果余悸真的不喜欢,那这些年余悸花费的时间精力金钱都是浪费,他自认为的荣耀和热血,对余悸而言是吃苦和受罪,一路走来余悸遭受的恶意都是拜他所赐。
余悸本来可以不用经历和承受这些,本来可以轻轻松松地过每一天的。
陆子寅张了张嘴,愧疚不已:“……鲫鱼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一直以为、以为你也喜欢Awm,以为……是我太自私了。”
一直以为自己和余悸是并肩前行,结果一直是自己生拉硬拽着余悸在走,陆子寅满心的自责和亏欠,心里也从未有过的难过。难过自己的热爱从头到尾只有自己在热爱。一直以为自己和余悸是志同道合。
同时害怕和余悸分道扬镳的心理也在加重。余悸不喜欢Awm,不想要拿什么世界冠军,他要走,自己就更加留不住他了。
陆子寅觉得天都要塌了,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开心兴奋地站在世界冠军的领奖台上说要一起继续拿更多的世界冠军,转眼就变成现在这样,这落差让他太难以接受。
陆子寅红着眼,喉咙酸胀得几分哽咽:“鲫鱼真的对不起,是我太蠢了没发现。可是你既然不喜欢,不想做,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跟我说啊?”
陆子寅不是在推卸责任,是真的为自己的粗心和自私感到太对不起余悸这些年。
余悸看着陆子寅,重复他的话:“不喜欢不想做为什么不说?”
他这语气像是在问责眼前人。
可陆子寅又有什么责任?
余悸心里要憋炸了,生气委屈,可陆子寅又何尝不无辜?余悸一直都清醒地知道,是他自己活该。
陆子寅不明白余悸为什么拿这种眼神看自己。是自己还做错了什么吗?
余悸牙关咬得生疼,他盯着陆子寅那黑白分明干净的眼睛,挣扎灌满他的眼眶。
陆子寅不明白余悸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马上他就明白了——他听到余悸咬着字重声对他说:“我为什么不说?因为我喜欢你!听清楚了吗?能听懂吗?我余悸喜欢你!我余悸踏马喜欢你!陆子寅!!!”
从咬牙切齿到激动到最后失控地吼出来,余悸红了眼眶,瞪着他,嘴唇在轻轻颤抖。
陆子寅被余悸吼出的话震惊得整个人都呆愣住了,他一瞬不瞬地看着余悸,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是被声音震的还是被话惊的,久久都不见任何反应,傻了般。
看着陆子寅这蠢兮兮的模样,被情绪控制的余悸一发不可收拾起来,他气得牙都要咬碎了:“就是你现在这个蠢样,陆子寅我有时候真不知道该羡慕你还是气你。”这个蠢样真的让他又爱又恨,他越看越气:“我踏马才是最倒霉透顶的那一个,我为什么会喜欢上你这么一个眼瞎、什么都不知道的……!”
余悸骂不出来,他舍不得,这段话他已经觉得说重了,后悔得想抽自己两耳光。
一切戛然而止,余悸像被泼了盆冷水,突然就清醒冷静下来,他攥紧拳头,攥得指节作疼,他有点不敢再看陆子寅的眼睛,害怕从陆子寅眼里看到自己无法承受的恶心、反感、嫌弃等种种反应。
不该是这样的。
余悸没想把事情弄得这么难看的,他原本想好好和陆子寅说,想好聚好散,想和大家好好道别的。
他不想毁掉这么多年的友情的,他想在陆子寅心里永远留个好形象的。
可想到以后再也不会见了,余悸又满腹的不甘心。
所以此刻除了为自己这见不得光的感情感到难堪外,余悸心里是既后悔又痛快的。
余悸深吸口气,破罐子破摔地将自己恶臭的一面加深加固:“都踏马到这种时候了,我还那么委屈自己做什么,反正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了,恶心你一下而已,又没把你怎么样。”
“陆子寅,记住今天这个教训,以后交朋友把眼睛擦亮点,别总是那么蠢。”
余悸说完,深深看了陆子寅一眼,而后挣开一直被其抓着的手,他拎起背包,拖上行李箱,走了两步后又稍作停顿,背对陆子寅,丢下一句“对不起”给无辜的陆子寅后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背影几分仓惶。
“……鲫、鱼。”陆子寅下意识想叫住余悸。
余悸走得太快,陆子寅反应不及。
等他回过神追下楼的时候,余悸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