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南捷拿着纸条去了书房,他小心地把纸条一张张摆在桌子上,捋清次序,重新排列。
然后他便大致清楚了杜澜掉下去的经过,以及他后来生活了十多年的经历。
郑南捷看着那一张张发黄的字条,心里顿时感慨万千。
一个人要怎样才能拿出这样的决心,吃虫子,吃蛇,也要让自己活下去,即使见不到日光,靠着蜡烛带来的那一点光亮也要活下去。
因为他坚信,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这句话他纸上也写过。
杜澜被推下去的经过,他单独写了一张纸,虽然他后来说自己后悔了,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不该再纠结往事,但他还是保留了这张纸条。
也幸好有这张纸条,郑南捷清楚了一些细节。这为以后他设局让冯春招供提供了一些思路。
后面他还看到一些奇怪的描述,是有关杜澜自己的。似乎他身体里寄居着什么东西……这带给他很大痛苦,可是他却无法将之分离出去。
还有一些奇怪的现象,比如他有时能听懂蛇要表达的意思,还能听到一种来自地下的恐怖的声音。
后面他没有深入描述,只是简短表达了他要去一个地方!听那语气像是在写遗言!不知道后来他遇到了什么,去了哪里!
这些,在他们这两个去过地下又活着回来的人心里,成了未解之谜。郑南捷深知这件事远没有结束,好奇心会促使他继续深入探查下去。但是,当下最要紧的任务,是先解决这件二十年前的恩怨!
在他眼里,有些真相固然重要,但是让恶人得到应有的惩罚,更重要!
同时,郑南捷深知,眼下虽有程山的人脉人手和装备,但他始终在冯春儿的地盘上,继续待下去免不了有朝一日要与他对上。
此人一直在为二十年前自己做下的恶事除尾巴,一边堵刘音的嘴,一边设计除掉沈怜,若日后他发现沈怜还活着,免不了又要下毒手。
当下的任务,不得不先解决掉冯春儿,让他伏法。
一连几天,郑南捷苦于没有办法让冯春儿认罪,便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送菜送饭端茶倒水的工作就交给了六人轮流来做。
他们路过书房时的小声抱怨,说什么本来干的是些危险的体力活,这会儿让伺候人,岂不是大材小用了!还说这姑奶奶需求真多,一会儿要喝奶茶,一会儿要吃烤羊肉串,一会儿要拐杖,一会儿要笔记本电脑……这个月工资都给我爸了,哪来钱给她买电脑嘛?
旁边人小声劝他说你快小点声吧!头说了工资照发。这是好事啊!伺候人比你干累活强多了吧!还没有啥风险,这活搁我这我能干到老!不就让买笔记本电脑吗?我先垫钱给买上,完了过后跟那姓郑的要……
哪知郑南捷此时正听着他们说话,他从书房门口忽然探出头来的时候,把他们吓一跳,两人赶忙捂嘴。
“兄弟辛苦了,你放心,病人的一切花销,过后我都给报!”
两人一听这才眉开眼笑,说:“哎呀!让郑老板费心了,谢谢啊!”
“郑老板人真好!”
郑南捷摆摆手,他们便退出走廊。
房间里,沈怜已经可以下床了,她身上的挫伤大多结了痂,只有肋骨处还隐隐有些作痛,但只要动作幅度不大,是不会影响到她日常生活的。
此时她正和周丽丽通着电话。
“你说你咋这么不小心,还能摔断肋骨!我认识的沈怜,可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快说,是不是郑南捷那家伙笨手笨脚,害你成这样的?”
沈怜赶忙摇头,一连说了几个不是。
电话里周丽丽不放心,说她要买下午的机票,先飞到北京然后来承德找沈怜。她要亲自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看沈怜是不是有事瞒着她。
沈怜生怕她来了添乱,直说莲花村最近闹鬼,她都不敢回家,还说她人在医院,没法尽地主之谊,周丽丽即便来了也没人陪逛街。
周丽丽无奈叹气说:“那好吧!你好好养着吧我就不去打扰你了!等你好了给我打电话,我买最近的机票去看你!”
挂了电话,一抬头,郑南捷在门口已经站了多时。
“你,电话打完了?”
他问,看样子有事找她。
沈怜点点头。
“哦!那好,找你商量点事!”
“说吧!”
“你认识那个春音艺术团的老板娘对吧?”
“怎么了?”
“我想让你帮个忙!”
“说吧!我能做到的必然帮你!”
郑南捷关上房门,大胆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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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上次冯春儿看到了刘音手机里与沈怜通信的内容,他便对刘音加强了戒备,不止晚上夜不归宿,把车开到很远的地方,还命令团里自己的眼线紧盯她的一举一动,有异常随时报告。
冯春儿倒不担心沈怜会突然冒出来跟她提那些陈年往事,勾起她的后悔和恨意。他只担心郑南捷那帮人可能突然插手他的家事,害他分神。毕竟那家伙的手又长又欠,管闲事都管到干爹那去了。
陈近如今被送了进去,还不知道要待个几年。此时陈树荣对这个人一时也是无可奈何,他本想先拉拢他利用完之后狠狠收拾,哪知那日他拿出诚意他们居然都不上钩,真是岂有此理,气得陈树荣高血压都犯了。
气归气,这人明面上他还不敢动,毕竟郑南捷上面可是有个大人物罩着!
此时,村里的眼线注意到郑南捷又回莲花村了,还大张旗鼓地邀请两个朋友去沈家酒楼吃饭,冯春儿得了消息马不停蹄从县城赶回来,正寻思咋收拾这家伙。
干爹的意思是直接做掉,此人目中无人,诡计多端,留着迟早是个祸害!
可冯春儿此时却犯了难,且不说郑南捷这人神出鬼没,心思缜密,单说他手下那几个人,要让他们明目张胆地去做坏事,那恐怕不是一笔小数目。
冯春儿恰巧偏也是个爱财如命的人……
此时,春音艺术团已经开始了新一年的轮回演出。他们从莲花村撤走后,接下来去了距离镇上不远的樱桃村,据说那个村子的养牛暴发户回来了,点名要听这个团的戏,还花了大价钱,冯春儿自然是乐意走这一趟……
冯春儿一直帮陈树荣做事,团里的事渐渐地都交到了刘音手上。
晚上,歌舞演出结束,她检查了戏台里外,关掉所有通电的设备,锁好两侧铁门,在玉川的陪同下回到了宿舍。
以前她是和冯春儿单独住一个房间的,冯春儿不在,她则有了一人独处的时间。如今冯春儿心里对她生疑,便把玉川安置在她屋里。这样,不管她白天晚上,一举一动都在冯春儿的监视之下。
如今,她回到宿舍,脸上不见了往日的喜悦和期盼。
她开始变得麻木,和玉川说笑时脸上的表情都是僵硬的。
因为,就在几日前的一个深夜,冯春儿喝得烂醉从外面回来。一进屋他少见地露出怪异的笑容,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刘音的世界轰然崩塌。
他说:“你不用等了!那个姓沈的丫头掉下去摔死了,杜澜也被证实早死了!哈哈,你就安安心心好好跟我过日子吧!”
那一晚,她没有睡。
她不敢信,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与之吐露心声的人,已经不在了!
以后,杜澜这个人,恐怕没有人会记得他了!
可怜了那个小丫头,她才二十出头,正是人生中最好的年纪!
都怪我!
刘音那时自责地想:要不是我总提起杜澜,她也不会产生那么强的执念……
都是我害了她!
那天之后,她就变了!
开始变得冷冰冰的,与谁说话都是话不投机半句多,逐渐地她老板娘的威严建立起来了,可背后的流言便多了起来。什么情人终究难逃一死,闺蜜殉情……不管传得多难听,她始终不闻不问。
以前,和玉川在一起时,总有说不完的话,如今她像藏了很多心事,盯着墙发呆。
太晚了玉川也不敢打搅,只嘱咐刘音早点睡别熬太晚,便先睡下了。
刘音的目光始终在墙上,任由眼角滑落一颗又一颗泪珠。
突然她的手机嗡嗡震动一声,她皱起眉头,懒散地举起手机,以为又是来自冯春儿无关紧要的叮咛。
哪知手机消息栏出现的名字让她眼睛一亮。
是沈怜!
天啊!她怎么还能发消息,她不是掉下去……
刘音擦干眼角的泪水从床上爬起,这一举动引起了玉川的注意。
“咋了,小刘?”
“没咋,是冯春儿提醒我明天有雨,要把音响遮好!”
这是冯春儿刚才发的消息,趁这会儿正好汇报给她。
玉川此时困意正浓,抬手打了几行字发过去翻个身便睡着了。
沈怜发来了两个字:“在吗?”
刘音马上改成静音模式,取消震动,回了个“在”字。
“沈怜,你还活着?”
“是的,我被郑南捷救了,就那会儿非要跟我进后台参观那个!”
“太好了,你活着就好,你活着希望就在!你们见到杜澜了吗?他……还活着吗?”
沈怜大概是不知道怎么回复,停顿了一会儿才发来一段字。
“他在下面活了好长一段时间,留下好多字条,但是我们下去的时候却没有见到他,我猜他可能是去了别的地方!”
“天啊!真的假的,他居然活下来了!太不可思议了,这话如果是别人说的我是万万不会相信!但是,我相信你!你现在在哪,方便吗?我们见面好好聊聊!”
“对不起刘姐,我下去的时候骨折了,现在还不能出门,你先等一等,过段时间我好了咱们见面好好聊聊,我挺想你的。”
“小沈怜,不着急的,你好好养伤,等你好了我去看你!现在确实不方便见面,冯春儿一直就对我有防备,我若是见了你,他知道你还活着一定会想方设法找你麻烦!你一定要把自己藏好,不要让他发现你,冯春儿这人丧心病狂……”
后面刘音说了好多冯春儿的坏话,似乎已经对他厌恶至极。沈怜这次没有反驳,就连他是刘音丈夫这点也不再提了。
冯春儿这人确实不配为人夫,连人都不配做!
刘音接着吐了一番苦水,沈怜静静地看着她打出来的带有好多错别字的话,猜到她现在一定是被人监视,不能用手机太久,于是直接跟她说了目的。
“姐,我有件事想让你帮忙!可以吗?”
“你说,但凡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做到!”
“我想……”
正在这时,玉川翻个身抬头看了一眼,“小刘啊!还没睡吗?挺晚的了,睡吧!”
“好的,我马上关灯!”
刘音飞快地浏览一遍沈怜发的消息,接着迅速清空消息记录,并把对话栏也屏蔽了,做完这些,她下床关灯,摸索着回到床上,直接躺下。
次日一大早,果然冯春儿像知道了什么一样风风火火地赶回来了!
进屋第一件事就是去翻刘音的手机。
刘音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翻过身背对他,不愿意和他说一句话。
“你为什么给手机静音?”
冯春儿气势汹汹地问。
“嫌你发消息太吵!”
“我警告你,手机不许静音,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说罢,冯春儿把手机摔在床上,匆匆离去。
刘音紧张得被子里的拳头都在握紧,生怕冯春儿打开隐藏对话栏,沈怜万一再发来消息!
冯春儿摔门离去,她松了口气。
冯春儿一连几天都在樱桃村和县城来回奔波,一边帮陈树荣解决掉陈近留下的尾巴,一边要监督刘音。
刘音得知沈怜还活着,心情一下子跃出低谷,白天指导小徒弟时脸上都有了笑容。
郑南捷也没闲着,开始疯狂找人,他先通过沈怜与刘音的对话确定了朱红工作的地方,径直开车去了某酒厂。
见到郑南捷的那一刻,朱红有些认生且胆怯,两只手在制服前不断摆弄,不知该怎样放!
此时的她由于不再练功,身形变得臃肿,和普通中年妇女没什么两样,第一眼看上去任谁也猜不到她曾经也是戏团里数一数二的旦角!
郑南捷开门见山地说了自己的目的,他想尽可能多地找些证人!证明冯春儿当年有谋害杜澜的动机!
他知道要翻一件二十多年前的案子,根本没多大可能,可是他还是想试一试,为了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他知道如今能彻底扳倒冯春儿的,大概只有这件事了!
朱红乍一听杜澜这两个字,瞬间泪如泉涌……
此时,这个名字不单单是个曾经红极一时,响当当的人物;更是她们那个团温馨的回忆,是她们人生中最高光的时刻;也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意难平!
杜澜,居然还有人记得他!真是难得!
那么好的一个人,品行优良,作风正派,为人谦虚善良,幽默风趣,英俊帅气……
世间所有可以用来形容一个男子的好的词语,他几乎全占了!
可惜了,天妒英才……
“为什么不让那些坏人替他去死呢?”
朱红一连说了好多杜澜的优点,最后感慨道。
郑南捷说你先别激动,我来就是为了平反这件事,但是你要配合我,不要声张出去,以免被别人知道。
朱红咬着唇点点头。
郑南捷继续问说你有没有更多当年兴隆艺术团团员的联系方式?
朱红想了想,拿出手机,把二辉和青牙的电话给了郑南捷。
郑南捷留下了朱红的联系方式,说过不久可能需要她走一趟,希望姐别嫌麻烦!朱红擦干泪笑笑,说麻烦啥呀!这是她应该做的,只要能查清当年的事,她这个班不上都行。
郑南捷很快联系上了二辉,此时他已出落成一个黝黑结实的大小伙子,正在工地上搬砖。
电话里听郑南捷提到过杜澜,索性抽空坐下听听。
两人在刚开始搭建的楼房背阴面乘凉交谈,郑南捷从兜里掏出刚买的烟,给他递过去一根,二辉拿出打火机点燃后好奇地看看着郑南捷说你为什么不抽?
郑南捷把整包钻石烟递过去,笑着说烟是特地为二辉买的。他猜到干这一行十个里有九个半都在抽烟,至于为啥还剩下半个,那是因为老婆掐的紧,一会儿摆手说戒烟一会儿见别人递来接过又嘬上了……
常年跟各种人打交道,二辉已经习惯不去问你是谁了,他直接问他能帮上啥?
郑南捷把跟朱红说的话又跟他叙述一遍,二辉想了想说他和冯春儿近年有些来往,好多活都是冯春儿给拉的,如果事情搞得太僵他就不方便出现了。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当某些关系还有利用价值时,那自然不能搞臭了。
郑南捷脑瓜一转说,你可以打着去看朋友的名义,不需要你说什么,只需要你露个面。
二辉想了想,当年杜澜确实给他不少照顾,当初杜澜的死他也有过怀疑……最后,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他决定走一趟!
郑南捷谢过后留下了衣服里揣的几包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