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时逐渐早晚晚归,归来时脸上常常愁云密布,有时候又出神地盯着安燃看,眼底情绪莫名。
安燃实在忍不住,逼问道:“爸,是不是和林生药业的合作失败了?”
“小孩子不要问大人的事”——安时每次都这样若无其事地搪塞她,这次也不例外。
“爸,我不是小孩子!”安燃面色严肃,“你越是这样,我越是担心。”
安时回避女儿的目光,闪烁其词地遮掩:“不要担心,我有办法解决。”
“这么说,就是合作失败了?”
安燃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她只觉得内心一片茫然。
“我……”她张口想说些什么,可是看到老父亲这样消沉,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极轻地叹口气,问道:“是资金周转不过来吗?”能让人头疼到这个程度的只有这一个原因了。
“有一些。”
“要不,向银行贷款?”
“银行会贷款给一个快要破产的公司吗?”
“什么?”安燃怀疑自己听错了,“破产?已经到严重到这个程度了吗!”
“都怪爸爸太贪心了,把钱都押在了这个疫苗项目上。”安时眼含愧疚,那莫名的情绪再一次一闪而过,安燃来不及捕捉,便听见他再次说道:“爸爸当初应该听你的。”
“爸,这不是反省的时候,”安燃急切地说,“先说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时不情愿在女儿面前叙述自己的“失败”,可是拗不过她。
她实在是太固执了,这究竟是随得谁啊?
他叹口气:“本来,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
本来,项目按照计划会在八月份完成第三期大规模临床试验然后上市,可是效果非常不理想,他已经投了好几千万进去了。
他越说越气愤:“钱如流水般花出去,愣是一个响声也没听见。”
“你在临床试验阶段就和他们合作?在签合同前,你就没有调查一下吗?”
安时一下子义正言辞起来:“这叫‘天使’投资——高风险,高回报。”
“天使投资”?安燃一时无语,她无意和他争论什么叫“天使投资”,但是她实在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你不是天使,你是冤大头!”
“林生药业可比你资本多了,需要你这位‘天使’吗?”她双手用力一摆,“答案显而易见!”
“安燃!不准没大没小,”白露的声音突然冒出来,板着脸训斥,“越长大越没有规矩了。”
安燃感到冤枉:“妈。你先问爸爸做了什么再说我也不迟。”
“他是你爸爸,做什么自有他的道理,不许你在这里‘指手画脚’的,”说着,白露用食指点了点安燃的额头,“听到没?天塌了还有妈妈顶着呢。”
尽管下午那样的义愤填膺,可夜深人静时,所有的情绪被瞬间放大,时隔多月的失眠再一次缠上安燃。
自己是如此的无用。
久违的无力感悄无声息地从心底蔓延,像藤蔓一般紧紧将她缠绕,令她窒息。
眼泪无声地顺着眼角流下,浸湿枕巾。她常常会在夜晚的时候想起一树,他以一种守护者的姿态对她说:“我一直在呢,你一睁眼,就可以看到我了。”
可每一次睁眼,迎接她的都是天花板暖黄色的羽毛灯,随后白茫茫一片。
但她仍然相信他一直在。
她每做一件事情,一个决定,都会和他分享和商量:
“一树,大毛怎么样了呀?二毛又长大了一点,我感觉它快和大毛一样大了。”
“一树,今天下雨了,我们去听听雨声吧?”
“一树,你作的曲子有很多人喜欢诶!”
……
他在她的心里,永远不会离去。
左右睡不着,还有些渴了,她起身准备去厨房倒杯水。
路过爸妈的卧室时,她似乎听到说话的声音。
“……这么过分,还有没有天理了?”
“唉。”
“什么时代了,还干这种……”老妈的声音压低了些,“……事?”
老爸又叹口气,“哪个时代都这样。”他又嘱咐:“这件事可千万不能让燃燃知道啊。”
老妈过了好几秒才回道:“我知道。”
随后房间关了灯。
安燃在门前愣了许久。原来情况已经恶劣到需要用“还有没有天理”这种话来形容的程度了吗?
重活一世,毕业多年,她好像半点长进也没有,既帮不了父母,也找不到一树,活得像只米缸里的蛀虫,只会令所有人失望。
那些豪言壮语都成了笑话,在每一个黑暗的角落嘲讽自己。
她浑浑噩噩地原路返回卧室,她忘记了自己应该去厨房,也忘记了口渴。回到卧室,缩进被子里,让它把自己紧紧包裹。
第二天。
吃早餐的时候,安燃破天荒的第一个坐在了餐桌前。
她对一脸诧异的安时微笑道:“爸,我都知道了。”
早晨的阳光柔和而令人松懈,安时登时脸色大变:“知道什么?”说着还望向妻子,对方也一头雾水。
安燃见他反应如此之大,心中不禁一痛,尽管是因为他不听劝而直接导致这场祸事,可真要追根结底,她才是罪魁祸首。
她没有回答他们自己知道什么,而是安慰道:“你别担心,一切会按照计划顺利进行的。”
安时愣了一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最后谨慎地问:“为什么这么说?”语气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什么,但有一点如释重负。
安燃平静地说:“我会去找林伯父。”
见女儿这样,安时有点不忍心,“不用——”可是为了她的幸福,他还是硬生生在最后关头补上“勉强,不用勉强。”
安燃摇摇头,脸上升起一丝微笑,“我不勉强,为你们,我很乐意这样做。”
“燃燃啊……”白露的声音有些哽咽,她感觉她的心柔软得像云朵,像五彩缤纷的。
安时的眼角也有些濡湿,他原本想亲亲女儿的额头,像小时候那样,可是女儿大了,他只好摸了摸她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