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闻言一怔,正欲伸手,就见孟夕岚一把将那张纸扯起来,团揉在手里,跟着一把扔到了地上。
她再抬头看主子的表情,只见她脸色阴沉,似有恼意。
从早上开始,娘娘的心情似乎就不太好,许是因为大将军来了,又或是,他又走了?
孟夕岚重新换了一张宣纸,还未提笔,门外便有人道:“娘娘,焦太医回宫了。”
孟夕岚忙道:“快请他进来。”
这些天,他一直在宫外忙碌,而她很担心他。
焦长卿一身素白,身上敞怀披着一件狐毛大氅,显得身形消瘦。他已经很久不穿官服了,也不在乎自己太医的身份。
宝珠把烧好的炭,放入手炉之中,然后交给焦长卿暖手。
“大人辛苦了。”
眼下,他是娘娘身边唯一可用的人了。
“微臣听说,褚将军昨晚来过。”
焦长卿不等孟夕岚发问,便主动开口发问。
孟夕岚不答反问,只道:“你在担心我?”
焦长卿眸光一沉:“是的,臣担心。”
孟夕岚轻轻叹息:“他不会难为我的。反倒是你,天天在宫外,身子可还吃得消?”
这种时候,若是没有他的照拂,宫里宫外还不知要死多少人。
“若是继续短粮短吃,城中的百姓要么就是饿死,要么就是病死。”
显然,外面的情况很糟,而且,很快就要失去控制了。
“这场仗还有得熬呢。”孟夕岚语气幽幽道。
两次交战,褚静川虽是占了上风,但周佑宸不会放弃,除非他们其中一人死了,否则,就不会有真正的完结。
“太子殿下有消息了吗?”焦长卿淡淡发问。
孟夕岚垂眸:“没有,一点消息都没有。”
焦长卿点了点头:“这就算是好消息了。”
……
整整十天,长生在父皇的军营一直休养身体,每天卧床休息,不得参与任何议事。
待到第十一天,周佑宸把长生叫到自己的面前,他把一封密令和一枚虎符交给他道:“你去一趟淮州,把南方可以调动的兵力,全都召集起来。”
这是一项很重要的任务,意义重大。
兵力不足,是周佑宸眼下最大的问题。褚静川的严防死守,只会慢慢耗尽他的兵力,所以,他必须一鼓作气,拿下京城!
淮州是他最后的指望了,吉成王是周氏皇族之中,年纪最大的一位王爷。
当年的夺嫡之争,他从未参与过。他一直与南蛮部落交情甚好,而他的手中还有隐藏的兵力。
周佑宸此番亲笔书信,不惜许下承诺。如果吉成王能助他剿灭反贼褚静川,那么,他会给他割城割地,并非他为世袭亲王……换而言之,那些分割给他的土地,名义上虽然仍是北燕的,但他真正的主人却是吉成王和他的嫡系子嗣。
这是他眼下唯一能想到的筹码了。
长生接过父皇递过来的东西,只觉心头沉甸甸的。
“你是太子,是储君,父皇对你一直给予厚望。”
周佑宸一边说一边重重地拍向他的肩膀,沉声道:“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说服吉成王。没有他的帮助,这场仗咱们很难赢下来。”
周佑宸清楚直白地告诉儿子,他们的胜算有多么地渺茫。
长生重重点头:“儿臣明白,儿臣会不惜一切代价的。”
他的目光坚决,不容置疑。
时间有限,长生只能快去快回,带领一队百人的队伍,连夜出发。
从京城到淮州,路途遥远,沈丹知道自己如果跟着一起去,只会成为殿下的累赘。
她不敢跟过去,更不敢多问什么。一个时辰以后,他就要离开了。而她只能把整理好的包袱,仔细收拾一遍又一遍。
长生站在大帐的门口,背对着她,沉默不语。
他可以听见背后轻微的声响,他听得出来她的心里很乱。
长生转身看她,缓缓开口道:“你留在这里很安全。”
沈丹闻言不说话,只是低着头点头。
长生走到她的面前,低下头看她。
沈丹的睫毛微微颤动,明知他在身前,却不敢抬头看他。她怕自己一旦对上他的眼睛,就会忍不住哭出来。
为什么哭?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想哭。
“你等着我回来。”长生一边说一边慢慢抬起了手,指尖轻抚她的脸颊。
她的皮肤微微发凉,不似在宫里的时候光滑。
沈丹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只用自己的脸颊摩挲着他的手背,一下又一下。
长生凝视着他眉眼间的依恋,只是轻轻一叹。
夜深人静,长生披上了一件黑色的披风,身骑黑马,他和他身后的护卫,策马而行,很快就将自己淹没在无尽的漆黑之中。
…
宝珠手持蜡烛,推门来到偏殿,发现娘娘还在书案前坐着。
她单手支头,微微合眼,似乎睡着了。
宝珠小心翼翼地走到书案前,然后拿起手边的一件披风,轻轻披在娘娘的身上。
谁知,孟夕岚突然睁开了眼睛,看向她道:“几更了?”
宝珠微微吓了一跳,忙道:“主子,已经二更了。”
孟夕岚闻言揉揉眉心:“我差点就睡着了。”
“都这时候了,主子您该休息了。”
孟夕岚抚了一下自己的心口,只道:“我睡不安稳,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那是一种直觉,玄之又玄的直觉。
宝珠知道她的心事重,便道:“奴婢收集了初雪的雪,给您沏完安神茶吧。”
雪水泡茶,最是清新润口,主子一定会喜欢的。
孟夕岚微微点头,不想白白辜负了她的一番用心。
…
城门楼上,卫风一直站在寒风之中,观望着敌军的动静。
周佑宸求胜心切,所以,他很可能在夜晚偷袭,险中求胜。
“大将军有请。”须臾,身后有侍卫匆匆登上门楼禀报。
卫风不敢耽搁,连忙去见褚静川。
他原以为会是什么重大的任务,谁知,褚静川竟是要他安排人手,守卫皇宫。
卫风闻言脸色一僵,继而反对道:“将军,皇宫的人手已经足够了。”
褚静川看着他的脸道:“这是命令。”
卫风无法隐藏好自己的情绪,忍着怒气道:“将军,那个妖后对您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妖后?这是极其不尊重的字眼。
褚静川冷冷看他:“服从军令,是你的本分。注意你的言辞,你最好不要让我动用军法,当着众人的面惩处你。”
卫风心中愤怒异常,却不能不从。
他按着吩咐调派人手,可选得人都是负了伤的伤兵,根本都是些无用之人。
经过十天的休整,周佑宸再次举兵攻打京城,这一次他的布局十分精密,他用了火攻,增多了弓箭手人数。然而,褚静川以守代攻,以逸待劳。
又是一场苦战,两方打到天际露出鱼肚白,方才止战。
这一次双方的损失都不少,而那些战死的士兵,尸骨无人收拾,只能暴露在一片狼藉之中,慢慢冻僵,等到腐烂。
没有胜负,情况变得越来越糟。
孟正禄每天每天看着京城的变化,看着它慢慢变成一座死城,内心无比煎熬。孟家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人人自危,度日如年。
面对煎熬,有的人在等待一个结果,有的人在等待一个转机。
长生离开京城之后,一路南下,朝着淮州快马加鞭。
不知是不是因为京城乱了套,这一路上他们走的很不太平。
长生在途中听闻了不少京城的事,还有各州百姓们的议论。
所有人都在猜,谁会赢到最后?然而,没人知道,现在的京城就像是一座死城,死气沉沉,昏天又暗地。两军交战,让京城数里之外的草地上竟是成堆成堆的尸骨。
褚静川的胜利,并未为他带来任何荣耀,相反地,那些曾经视他为英雄的人,如今都被他当做是魔鬼!
从前,他是受人爱戴的大英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乃是天神下凡般神勇英武的大人物,可现在,他变成了从地狱而来的恶魔,只会用血腥的杀戮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和贪婪。
褚静川在城中巡视的时候,那些被饥饿和恐慌折磨到崩溃的百姓,追在他的身后,对他破口大骂。
褚静川身边的护卫,将他们远远地挡开,却阻止不了他们对着将军破口大骂。
褚静川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咒骂,脸色阴沉沉的,索性挥一挥手,吩咐手下道:“将他们全都杀了,这样他们才知道如何闭嘴。”
“是……”
伴着他的一句话,数十名百姓被当街斩首,一时血流成河。
孟夕岚听闻此事,只是眉心轻蹙,却并未表现出有多意外。
褚静川早已经不是当年的他了。
当褚静川来到宫里的时候,孟夕岚会对他百依百顺,像个妻子一样的体贴。
她会亲手为他准备饭菜,准备茶点,也会为他沐浴更衣。
她的顺从,让褚静川心里生疑。所以,他总是默默地盯着她看,看她的脸,看她的每一个表情。
孟夕岚每次都会抬眸回看着他,目光不躲不避,坦坦荡荡。
她不怕他的目光,而他也无法将她的内心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