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乍起,又见秋雨。
淅淅沥沥,仓仓促促。天地间尽是水雾一片,让一切都变得朦胧恍惚而不可知。
褚静川离开皇宫之前,只对卫风叮嘱了八个字:“加紧看管,提防皇后。”
卫风闻言一怔,表情诧异又不解。
原来大将军对孟夕岚一直心有提防,可他为何明知她是个狡猾的女人,又要偏偏对她一往情深?
这份的情深的背后,究竟藏了多少东西,卫风是无法看得明白的。因为他从没有倾其一生的时间,心心念念地喜欢着一个人。
褚静川从没有忘记过自己当年对孟夕岚的承诺,他也从没有孟夕岚,她是怎样一步一步从一个公主的伴读,一个原本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如何走到今天……成为这天下间最尊贵的女人,统领六宫的皇后娘娘。她的温柔,也是她的武器……她的心可以是最有情,也可以是最无情。
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的确美好,但还不至于让他忘乎所以,忘记褚家上下,几十条的性命都牢牢攥在他自己的手里。
他站在悬崖之上,不管这高处的风景有多美,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危险,稍有不慎,一旦踏错,等待他的就是那万劫不复的深渊。
如果他赢了,他会完成他的承诺,和孟夕岚重新开始,一辈子都不再分开。如果他输了,他便是这天底下最大的罪人,罪孽滔天,天地之间再无他的容身之处!
卫风目送着大将军离去,紧抿着唇,心中暗暗下定决心。
若是大将军未能获胜,他定不会让大将军抱憾而去,他会把这皇宫里的人,统统杀掉除掉!至于,皇后娘娘,她本就是他最心爱的女子,理应给他陪葬!
秋风合着北风,一场秋雨一场寒,不过区区三日,就把整个京城变得一片萧败。
花都败了,叶也掉了,冷冷清清,似有不祥之兆。
褚静川离宫不离京,京城众臣仍不得不屈服在他的强势之下,不敢轻举妄动。
孟家上下,全都在褚家军的控制之中,不许和外界有任何联系。
流言在外,恐惧在心,每天每天都是一种煎熬。
孟夕岚在宫中时时刻刻都留意着宫外的动静,高福利尽其所能,能打听多少就打听多少,把那些零零碎碎的消息,拼凑在一起,试图能给主子拼凑出一个可靠的消息。
“娘娘,万岁爷如今停留在淮州,离着京城不远,他手下有兵,还有淮州的城防军队,此番的胜算很大。”
孟夕岚抬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下比一下用力。
光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她想要知道的是皇上何时出兵?何时进攻京城?
高福利见主子脸色沉重,便道:“娘娘,奴才只有这点本事了。”
孟夕岚轻轻开口:“本宫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你能打探到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
高福利苦笑一下:“这些消息都是靠花钱收买来的。十个人里面,总有一个是爱财的。真金白银,摆在眼前,难免让人心动。”
孟夕岚听了这话,眉心微动。
“怎么?褚家军当中也有人敢贪财?”
“娘娘,贪生怕死,人之本欲啊。”高福利低头回话:“不过,他们总是贪图银子,绝无背叛大将军之心,除了这些消息之外,再不肯多说一句。”
孟夕岚点了下头:“褚静川在军中的威望颇高,他在众人心中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战神,他们敬他也怕他。”
说话间,竹露提着食盒进来,又带进来了一股冷风。
殿内火盆中的火苗儿,随风颤动,欲灭不灭。
高福利见状,抬手就要往里面加炭,却被孟夕岚出声阻止道:“不用加了,宫中物品短缺,这炭更是比金子还要珍贵。”
眼下最缺的就是炭,各宫各处都是紧着用,谁也不能浪费。听说储秀宫的人,为了取暖,只能烧院中树上的树枝,湿漉漉的,又不暖和。
孟夕岚的份例是宫里最多的,可她又不能只顾着自己,能少则少,其余的还要分给别人。
高福利闻言摇了摇头:“娘娘,现在您才是宫中最重要的人。”
他的言外之意,娘娘护着那些人,最后也是排不上用场的。
孟夕岚轻轻叹息:“女人不是最无用的人,太监也不是最无用的人。看起来柔弱没关系,只要怕死,人就会变的。”
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就算有人想要屠宫,杀尽这宫里所有的人,他们也未必能那么轻易得手。
多一个人反抗就多一线生机。
高福利低下头道:“娘娘,下一步奴才该怎么做?”
孟夕岚抿了一口已经冷掉的茶水,想了想:“咱们还能做些什么呢?怕是只能等了……”
眼下,大家心里最怕的就是这个“等”字,等到最后,是生还是死,无人可知……
又过了半天,焦长卿过来为孟夕岚请平安脉的时候,给孟夕岚带来一个坏消息。
“公主殿下,即将临盆,只是胎位不正,怕是很难顺产。”
孟夕岚闻言心里咯噔一声,皱起眉头道:“这怎么会?无忧一直在褚家安胎,难道没有人照顾她吗?”
若是有个经验老道的稳婆跟着,若知孩子胎位不正,理应早作安排。
焦长卿只道:“微臣不曾亲自护理公主殿下,只知殿下的身边一直有人看护,胎位不正的原因,尚且不明,还需微臣亲自查看才知。”
他这一句话,惹得孟夕岚又是一惊。
“你的意思是你可以出宫?”
焦长卿点一点头:“是的。待到公主殿下临盆之时,微臣要去褚家候命!”
候命……难道这是褚静川的命令?
焦长卿像是猜到她的心思一般,静静道:“这是大将军的意思。”
孟夕岚顾不上他在诊脉,一把握住他的手,暗暗用力。
“你一定要保住无忧,她不能有事。”
焦长卿眸光一闪,重重点头。
“其实……公主临盆之日,娘娘应该陪在她的身边。”
孟夕岚在心里叹道:“我自然是要去的,可我出不去的。”
焦长卿想了想:“娘娘,如果可以的话,微臣会尽力说服褚家的人,让公主回宫……”
太医院的药材一应具备,无奇不有,可以及时对方熬药。
孟夕岚心中一动,眼神急切起来:“你有把握吗?”
“宫中要药有药,要人有人,若是褚家真的为公主殿下着想,就该让她回宫来。”焦长卿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沉着,仿佛很有信心。
“如果无忧回来,那就太好了。”
与无忧而言,与她而言都是最好的。
……
晨起喝茶的时候,长生一时手滑将手中的茶杯滑落,结果摔碎在了地上。
沈丹微微一怔,忙蹲下身子去收拾。结果,不小心被划破了手指,流出血来。
小春子见状,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沈丹用手帕按住手指,抬头见太子皱着眉头,便道:“奴婢愚笨,让殿下心烦了。”
长生并不是心烦,他一把抓过她的手腕,检查她的伤口。
只是小小的一道口子,不深。
“你现在怎么也毛手毛脚的了。”
他虽是在责备她,却还是不忘替她按住了伤口。
沈丹有些受宠若惊,又低了低头:“殿下,奴婢没事的。”
小春子站在一旁,动也不动,一直望着那满地碎片发呆。
沈丹用手帕缠住手指,不解问他:“春公公,你怎么了?”
他指了指地上的碎片:“这是不祥之兆啊。”
长生闻言面色一冷:“浑说!一个杯子而言,算什么征兆?”
小春子也知道自己失言了,扑腾一下,跪了下去。
“奴才失言了,还望殿下赎罪。”
其实,他方才想说的是血光之灾,可是他没敢说出口。
长生瞪了他一眼,甩甩袖子道:“母后说过的,让我们不要自乱阵脚!”
任何的猜测和不安都可能会坏事,人心不能乱。
小春子低头收拾好地上的狼藉,低着头退了出去。
沈丹转身看向殿下,静静道:“春公公,只是一时糊涂,殿下莫怪。”
长生叹息:“唉……我不会怪他。”
他提心吊胆这么久,难免也有沉不住的时候。
“不祥之兆……”长生喃喃自语地念着这四个字。
沈丹见状,忙道:“殿下,奴婢也不信什么不祥之兆。一只茶碗而已,不碍事的。”
她低下头,拿起止血的手帕,看着上面的点点鲜血,道:“在民间红色是好意头,见了红,就是见了喜。”
这世上的坏事也不全是坏事,好事也不全是好事,有时候坏事可以变成好事,好事也可能变成坏事,谁知道呢?都是老天爷一个人说的算,做得主。
长生听到这里,脸色微微一变。他走到她的面前,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敲打她的额头:“蠢材!大大的蠢材!”
她真的是蠢材,连害怕都不知道的蠢材。
大难临头了,她还有心想着安慰自己……
沈丹脸上微微一红,深吸一口气才道:“殿下,这民俗也是规矩,见了红,那就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