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静川在军中,几乎是人人膜拜的神武大将军。很多人都不愿与他为战,更不敢与他为敌。
义盖云天,闻风丧胆……这是大多数心中对他的评价。
周佑宸作为北燕的君主,在位二十年,虽说一直兢兢业业,但在群臣心中的评价,却是褒贬不一。
他比先帝勤勉,却也比先帝心狠手辣。他也曾打过胜仗,但也曾落败而归。他不喜女色,却为女人做了不少糊涂事。他专宠皇后,让孟家得势,甚至不惜一切手段,将自己的兄弟残害……
他是皇九子,是先皇最小的儿子。在宫中默默无闻一直长大十岁,方才渐渐开始走入人们的视线。
他的出身不高,母亲是突厥人,而且,还是个众人眼中的“红颜祸水”。而且,他也不是太子,当年夺嫡之争,没人想到最后的得利者会是他,而他的背后,也只有孟家……
徐选武今年不过三十岁,对于当年发生的一切,他所知甚少,只是听父亲曾经说过几句。
他在兵部不到三年,就等到了晋升的机会,这机会是皇上给的。所以,他的心里对皇上也是充满了感激之情。可是褚静川,乃是他少年时最崇拜的人。
徐选武一边想一边犹豫着,不知自己该如何对皇上谏言。
当他终于整理好思路,来到门外求见皇上的时候。
皇上的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周佑宸召集起手下兵将,正式宣布,三天之后,启程回京。
京城的凶险,可想而知。
当初那些建议皇上尽早回京的人,态度一下子就变了,变得犹犹豫豫。
“皇上,也许此事不宜操之过急。”
“皇上,京城的情景到底如何?咱们并不知道,不如再等等……”
周佑宸见他们转变的嘴脸,怒极反笑:“我现在还是北燕的皇帝,这天下的主人,只要我还坐在皇位之上,就没有人可以反抗!”
他阴沉的语气,让众人后背一凉。
皇上的话,就是圣旨,人人不得违抗。
众将陡然沉默,敢怒而不敢言。
周佑宸眼神犀利,扫视众人,幽幽开口:“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们想要投靠褚静川,也要先看看京城的情形再说!”
这一句话,道出很多人隐秘的心声。
“臣不敢……臣等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说话间,眼前的人,已经跪倒一片。
周佑宸眸光一沉,幽幽暗暗,宛如深渊。
他现在方才明白,为何当初离京之前,孟夕岚一直叮嘱他早些回京,想必,其中藏有这样的担忧。
她似乎早有预料,却不点破。这才是让他最痛心的。
……
皇上御驾亲征,正欲凯旋而归。
这消息,一直被褚静川牢牢地攥在手里,不许任何人泄露半分。
当然,纸是保不住火的。
他不准备隐藏太久,只需几天即可。当周佑宸离着京城越来越近,他会带来乌云遮天般的压抑,夹杂着血腥气的恐惧会慢慢笼罩住京城的天空。
两方相争,必有一方落败。若是他输了,便是株连九族,若是他赢了,就是改朝换代。
被囚禁的日子,最是难熬。
长生已经彻底被禁足,除了身边伺候的奴才,他再也见不到任何人。
每天每天,他都好像度日如年般,煎熬且痛苦着。
沈丹陪在他的身边,将他的喜怒哀乐看在眼里,不敢多言,只是默默地陪着他,陪着他一起熬。
白天,他们一起望着院中熟悉到乏味的景色。
深夜,他们一起抬头凝视着静谧的夜空,若是有星星的话,还算是有趣,若是无星无月的天气,便只剩下一片黑暗。
今天就是坏天气,一个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的坏天气。
“殿下,有点起风了,而且,时辰也不早了,不如早点歇着?”沈丹轻声提醒他道。
长生闻言只是摇头:“我从未这么清闲过,怎么会累呢?”
这不是气话,而是实话。
身为太子,从小到大,他过得都是众星捧月一般的忙碌日子。从开蒙那日之后,他每天都要去上书房上课,虽说师傅就是自己的亲舅舅,对他却是异常地严苛。弓箭骑射,诗词书画,他样样都不能落下。后来,他跟着父皇一起上早朝,才知这安邦兴民的治国之策,并不是在书本上,而是在日复一日,年复一日的思考中……
父皇不怒自威的模样,一直让他印象深刻。然而,他更多看见的,还是为国事忧心忡忡的模样。
“殿下,现在正是养精蓄锐的好时候。”沈丹轻声安慰他。
长生看向她道:“这里只有你和我,你不用奉承我。”
依他现在的处境,他的身份,连同他的权利一起都被剥削了。
沈丹摇头:“奴婢没有奉承殿下,而是觉得眼前的困境,虽然凶险,但也不是没有转机的可能。”
转机……现在还能听到这个词,还真是让人意外。
长生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沈丹微微低头:“皇上一定会回来解救太子和娘娘的。褚静川虽然战功赫赫,可他终究没能守住自己的底线。他叛乱篡位,周氏皇族,世世代代为北燕的君主。褚静川可以抢走这精致的皇宫,可他抢不走,周氏皇族百年的威严!”
长生听完她这番话,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
他沉吟片刻,方才站起身来道:“你知道吗?你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
沈丹微微一怔,不解其意。
长生见她没听懂,便又解释了一句:“你很会安慰人。”
他只说了前半句,而把后半句默默压下。
“她很会安慰人,可惜对他没用。”
周氏皇族的尊严,已经被褚静川,不,应该说全城的百姓们狠狠地踩在脚下!
一个功高盖主的臣子,英雄般荣耀的归来,然后,他想要看到的结果,却是天下大乱。
褚静川想要做摄政王,可这根本不可能。等到父皇察觉到京城的异样,便是战争的开始。
长生已经做好了准备,殊死搏斗的准备。
…
同一个夜晚,不同的宫殿。
孟夕岚和褚静川,相对而坐,面前是一盘搏杀正酣的棋局。
褚静川捏着一枚白子,沉声道:“你还记得,咱们有多久没下过棋了吗?”
孟夕岚轻轻落下一枚黑子,想了想才道:“总有十几年了。”
“不,是二十年了。从你进宫之后,咱们就没下过棋。”褚静川脱口而出,连想都不用想。
他对他们之间的事,想来记得清清楚楚。
孟夕岚闻言沉默不语,仍是看着面前的棋盘,专心对弈。
褚静川见她全神贯注地模样,不由失笑:“怎么,你就那么想要赢我吗?”
孟夕岚的目光仍是落在棋盘上,轻声说道:“以前你总是赢我,这二十年后的棋局,我若是再输了,岂不是虚度了年华?”
她故意用反问的语气来应对他。
褚静川闻言眉心微动,眸底闪过一丝微芒,那是一抹含蓄的笑意。
“既然你要赢,那我让你……”
他的话音未落,孟夕岚便抬手阻止:“那就没意思了。”
分不出真正的输赢,那时间就白白浪费了。
孟夕岚又落下一子,这一招是她的制胜的关键。
褚静川自然明白,只把手中攥着的棋子,全都悉数放回到棋盒当中。
“看来,我是要输了。”
孟夕岚见他主动认输,抬眸淡淡道:“就这样结束了?”
褚静川嘴角的弧度,似笑非笑:“再这么苦战下去,怕是三天三夜也难分出个胜负来。”
她的身子尚在休养当中,不该为了棋局劳神。
孟夕岚沉吟一下,之后放下手中的黑子,却是从他的棋盘里拿出一枚白子,重新再下。
褚静川略觉意外。
“怎么?你要替我赢回来?”
孟夕岚落下白子道:“与你无关,我只是觉得人生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
褚静川闻言脸色微变,只觉她话里有话,别有深意。
“一个人若与自己为敌,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孟夕岚一手执着白子,一手执着黑子,目光始终盯着棋盘上,语气温和道:“正如大将军所说的那样,我这辈子都是在和自己为敌,是最无趣的。”
“你选错了人,终生被囚禁于这深宫之内,你怎么会痛快?”
褚静川说话间,已经按住她的手,继而取走她掌心的棋子。
棋子温凉,带着她的体温。
“若是让你再选一次,你会选谁?”
孟夕岚闻言错愕,抬眸看向他微微闪烁的眼。
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褚静川看着她静默不语,只是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不由轻轻一笑,笑容略显苦涩。
“你就是这样的人,明明说一句谎话,便可让自己的日子好过,可你偏偏不肯……”
时时刻刻,她总是这般残忍和清醒,她宁愿死心塌地地跟着皇上,过着吕如履薄冰的艰难日子,也不愿虚情假意,给自己一份清净安逸的人生。
孟夕岚垂眸咬唇,继续不答。
她不知该如何答他,因为不管她这样回答,他心里的怨恨都不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