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娘娘为孟家,为皇上,身上已经背负了太多太多的骂名。娘娘,您已经尽力了。”
末了,孟正禄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孟夕岚闻言站在原地,神色微微一僵,明亮的眼瞳里透出一种深深地悲伤。
父亲无奈的叹息,疼惜的话语,还有哥哥们齐刷刷地望过来的目光,让孟夕岚的心中的一角,轰然倒塌,层层心事如碎石一般,倾泻而下。
只是一瞬间,孟夕岚隐藏起了自己黯然的情绪,她低低开口道:“本宫为孟家做得还不够多!父亲若是真为本宫着想,那就不要冒然和七王爷打交道!”
孟正禄郑重其事道:“娘娘,七王爷打不得!”
七王一反,其他王爷也会跟着一起蠢蠢欲动。边境岌岌可危,京城不容有失,朝廷银库告急,兵少将弱,如何应对这焦灼难缠的局面。
孟夕岚眸光深邃道:“本宫不能拿父亲的生命去冒险。”
“臣已经老了,臣这条命于社稷江山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走到这一步,朝廷必须要有所表示,是既往不咎,还是撕破脸面。谈判的话,满朝上下,再也没有比老臣更合适的人选!”
他是当朝国丈,又有侯爵之位,最最重要的是他是孟家人。
孟正禄说完自己想说的话,便郑重其事地跪了下来。
父亲跪女儿,任谁都无法忍受。
孟夕岚也双膝落地,她握着父亲的手,暗暗用力:“父亲,你不要逼我!”
孟正禄眼睛微微有点红,一看就知他这些日子没有睡好。
“七王的背后,还有八王爷,他们若是再联合几位郡王!娘娘要怎么办?太子要怎么办?”
说这话的时候,父亲的语气竟然在微微发抖。
难道他实在害怕吗?
孟夕岚望住父亲的眼睛:“父亲,你是不是不相信女儿了?”
守护孟家,守护太子,这一直都是她的责任。
孟正禄微笑摇头:“臣怎么会不相信娘娘?臣只是想为娘娘分忧解难!”
孟夕岚闻言低头一笑,眼中闪过点点泪光。
“本宫不要你们分忧,本宫要你们平安。”
她说完这句话,便立刻站了起来。
她回头看向皇上,一字一顿道:“我父亲的请求,皇上不许答应,也不能答应!否则,你我夫妻情份,就此了断!”
周佑宸闻言瞳孔微微一震,她还是第一次当着他的面撂下狠话。
孟夕岚转过身去,轻轻擦掉脸上的泪。
她不能哭,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
孟正禄见她转身离去,不由跪行几步道:“娘娘……为了江山社稷,老臣死不足惜!”
孟夕岚闻言脚下一顿,攥紧双拳,语气僵硬道:“本宫不会答应你们去送死!如果真的有人要必须死,那一定是那些反贼!”
“从即日起,孟家上下,无论男女,任何人不许离京!若有违反者,杀无赦!”
她的咬字清晰而又坚定。
孟夕岚冷冷吐出这句话,便扶着竹露的手离开了。
身后的孟夕照和孟夕然皆是一脸震惊,不敢相信,自己的妹妹会说出方才那番话!
周佑宸的脸色变了几变,他伸出手去,想要扶孟正禄起来。
孟正禄却是摇摇头,自己站了起来:“臣怎敢劳烦皇上……”
孟夕照随即上前,护住父亲,见他脸色苍白,便道:“父亲,今日的事,还是算了吧。”
周佑宸深吸一口气道:“你们护送老国丈回去吧。岚儿那边,朕会安抚……”
今晚注定是难熬的一夜。
孟夕岚扶着竹露的手,没有乘坐马车,而是坚持步行。
秋风瑟瑟,她却是越走越快,可脚下却又有些不稳。
竹露知她心中难过,又无从发泄。
她红了眼眶道:“娘娘,您当心脚下,咱们还是坐轿子吧。”
孟夕岚不说话,只是继续朝前走,没走几步,她就甩开了竹露的手。
甬道两旁,跪着太监和宫女,他们微微垂眸,都不敢抬头看向皇后娘娘。
孟夕岚身上华丽的长袍,轻轻滑过甬道上那一块块冰冷的青石砖块。
竹露紧紧跟随在她的身后,看着娘娘悲伤的背影,一时忍不住流下泪来。
她知道娘娘伤心了,也灰心了。
皇上和老爷居然隐瞒了她这么多事……
孟夕岚越走越急,走到气喘吁吁,双脚发酸,方才停了下来。
她站定看向周围,方才发现自己走错了方向。
这个方向不是慈宁宫,而是储秀宫。
孟夕岚站定之后,喘息许久,方才平复下呼吸。
“娘娘……”竹露小跑着追上,轻声说道;“万岁爷吩咐了,让奴才们送您回宫。”
“娘娘,咱们回去吧。”竹露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手臂。
黑沉沉的夜色里,宫灯随着秋风摇曳,发出惨白的光。
周佑宸负手而立,站在宫室之外,看着一点点靠近的灯光。
他原以为会看见孟夕岚泪流满面的脸,谁知,她却是一脸平静,目光黯淡。
周佑宸一时沉默,还未开口,就听孟夕岚道:“皇上,今儿陪臣妾喝点酒吧。”
喝酒?她一向不喜饮酒,今儿定是心中烦忧。
“也好,你想喝,朕陪你。”
两人相伴多年,这样面对面喝酒的机会并不多。
孟夕岚不喜饮酒,周佑宸也是一样。
孟夕岚给自己斟酒,一杯连着一杯,周佑宸看在眼里,忍不住出声阻止:“你喝得这样急,小心喝醉伤身!”
孟夕岚闻言,端起酒杯对他微微一笑。
“皇上不用担心,臣妾不是想要喝醉。只是秋风萧瑟,吹得人心里冷。臣妾想要多喝几杯,暖暖身子罢了。”
周佑宸闻言伸出自己的手,摊开掌心,“朕给你暖一暖。”
孟夕岚缓缓摇头,仍是一口将杯中的酒喝完。
“七王爷一事,朕早晚都是要告诉你的。”
他知道她心里介意,偏偏又不争不吵。
孟夕岚重重放下酒杯,只道:“皇上无需向臣妾解释,皇上只要答应臣妾,不要让臣妾的父亲以身犯险,更不要让臣妾的家人擅自行动。”
周佑宸微微点头:“朕答应你。”
孟夕岚闻言便道:“那就好,臣妾没事了,皇上早点回去休息吧。”
周佑宸见她这么说,只道:“朕今晚不走了。”
孟夕岚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臣妾累了,怕是不能伺候皇上了。”
“岚儿,你不要这样,咱们说说话可好?把事情都说清楚,免得你心里难受。”
孟夕岚闻言仍是笑盈盈的,她抿了一口酒:“皇上,臣妾不难受,一点都不。”
周佑宸听到这里,有些听不下去了,他抬手拍响桌面,发出咚地一声。
“朕要听你说实话!你不要敷衍朕。”
他一把夺去她的手里酒杯,重重地摔在地上。
孟夕岚抬眸看他,眼神黯淡,看不出半点情绪。
周佑宸伸手将她拉到胸前,抬起她的下巴,直视她的眼睛:“岚儿,你骂朕也好,怪朕也好,朕都不介意。只是,你不要这个样子!”
孟夕岚身上没了力气,软绵绵地抵抗了一下,却是无用。
她扯动他的衣袖,道:“皇上,你放开我。”
周佑宸声音低沉:“朕不放!”
她的心,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若是他再把她的人也放开。那么,她只会离开他,越来越远。
孟夕岚见他直直地看着自己,眼中闪烁着几分急切,只是在她看来,他的眼神还不够真诚。
“皇上,你弄疼臣妾了,你放开臣妾好不好?”
孟夕岚的语气软了下来,不是鲜美撒娇,而是满含醉意的疲惫。
“岚儿,朕是真的心疼你,你的父亲和兄长也是如此。”
孟夕岚看了他一眼,冷不防地笑了一下:“心疼?你们再疼,能疼得过我?你们再痛,能痛得过我?”
她说完这话,突然有了力气,伸出双手将周佑宸一把推开。
周佑宸微微一怔,再度看她,却见她的眸中泛起泪光。
孟夕岚不但把他推开,还把桌上的酒壶酒杯,一股脑地推到地上,摔个粉碎。
孟夕岚看着满地碎片,只觉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起碎了。
“我十四岁进宫,扮做别人的影子而活。太后把我当成傀儡,安宁郡主把我视为眼中钉,我无心害人,可偏偏就是有人要害我。这么多年来,我每天小心翼翼,殚精竭虑,活得比谁都累。我为了守住孟家,什么都牺牲了!”
周佑宸听了她的话,幽幽地吐出一口气。
她的艰难,他亲眼所见,心中了然。
许是因为酒劲儿的缘故,让她心中积压已久的怨气,全都一股脑地发泄了出来。
“你们懂什么叫心疼?你根本不懂!自以为是,不是心疼,那是自私!我是多么讨厌这里,讨厌至极。可为了孟家,为了当年的债,我走不出去,一步都走不出去!前世的债,我都还完了,可今生的债,却又欠下了。来来回回,颠颠倒倒,我终究逃不出这皇宫,这宿命……”
周佑宸闻言双眸一黯。“岚儿,不是还有我吗?你还有我……”
孟夕岚似笑非笑地弯弯嘴角,回道:“你……你曾经杀死了我的孩子!我挚爱又珍惜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