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周佑宸听了这话,眉微微皱起,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一本正经起来。“我没闹。”
一双大大的手掌,落在她的肩上,带着厚实的力量。孟夕岚抬眸,看向周佑宸认真的眼,无力地开口道:“我退婚了。”
周佑宸微微一怔,下意识地追问道:“为什么?”
他早知道她是定过婚约的人。褚家少尉褚静川,大将军之子。当年她为太妃守丧,将婚约延迟一年,谁知一年过后又是一年……
“因为我要留在宫中。”孟夕岚无心和一个孩子诉苦,而且,他也不懂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那你会一直留下来吗?”周佑宸眉间一松,忽地问道。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她会不会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孟夕岚垂眸不语,似有思量。也许吧……
她在宫里还能呆多久,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太后是她的依靠,若是太后有个三长两短,她便失去了自己最大的依仗。
宁妃待她亲和,乃是她身后的孟家。周佑麟待她温和,不过是为了她这个人,这具身子罢了。至于,周世礼如今攀附在太子身边,无法自立门户,一旦有事,必先自保,断不会以她为重。如今,孟夕岚只希望太后娘娘能多坚持些时日,让她多些时间周全。
她幽黑的眸子眨也不眨,只盯着一点在看,心事重重的样子。
周佑宸的身子微微前倾,凑近她的脸道:“你伤心了。”
孟夕岚回过神来,发现他的脸离自己这么近,忙偏过头去,避开他的视线。“宸儿,我真的累了。”
周佑宸褐色的眼眸被烛光熏染,变成了漂亮的琥珀色,他缓缓站起身来,继而做到了孟夕岚的身边,拍拍自己的肩膀。“来。”
孟夕岚不解其意,他便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向自己的肩头。
孟夕岚刚要坐起,便听耳畔传来一声:“你歇一歇吧。”
许是真的累了,孟夕岚轻靠在他的肩上,不禁叹息一声。
他真的是长大了,少年的脸庞,男人的身量,估计再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长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男子汉。
周佑宸见她顺从,嘴角微微勾起,眸中透出一抹释然之色。
孟夕岚闭上眼睛,呼吸间竟是沉重的气息。她本是睡不着的,只想闭目养养神,可不知为何,脑袋却是越来越沉,像是被什么东西拢住,渐渐没了力气。
周佑宸可以感觉到她身体传来的细微变化,在她睡熟之后,他挺直上身,将她整个人都靠向自己。
她的头依在他的肩胛,眼角缓缓流出微暖的泪珠,渗透衣裳,滴在他敏感的肌肤之上,不由引得他皱眉。
她哭了……只是没有哭声,只有眼泪。
周佑宸讶然,方才的好心情急转直下,他不顾还有没有旁人在场,只把孟夕岚环在双臂之间,继而低了低头,用温凉的嘴唇轻吻去了她眼角的泪痕。
他不要看她哭,她不该是流泪的人。
竹露看得心惊,脚下一动,忙清清嗓子道:“请九爷自重……”
他怎么能这样对主子呢?主子可是他的恩人,他的长辈啊。
周佑宸看了一眼竹露苍白的脸,脸上不急不怒,只竖起一指,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他不恼她打扰他,只是不想她扰了孟夕岚的好睡。
竹露心里像是揣了一只乱蹦乱跳的兔子,恨不能直接上去把主子叫醒。
高福利眼尖,暗暗拽了一下竹露的袖子,冲她使了下眼色。
竹露瞪了他一眼,脚底下动也不动,高福利着急和她说话,只好抓着她的手,将她带出殿外说话。
“小利子,你干什么?”竹露有点恼。
高福利好声好气地劝道:“我的好姐姐,您就别管了。”
“不管?你傻了还是呆了?”竹露瞪着他问。
“我的好姐姐,你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没看出来这里面的门道啊。”高福利仍是小声说话,一双眼睛瞄着门里门外。
“你什么意思?”
“九爷喜欢主子。”
竹露听得这话,气得脸都要红了。“你胡说八道。”
“啧,我不是胡说啊。姐姐,咱们跟着主子这么多年,事事看在眼里,你何必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竹露听了这话,抬手就要打他。高福利拦下她的手,轻轻攥着:“姐姐,你犯不着和我生气。今儿的事,就算你和主子说了,主子也舍不得生九爷的气。”
“那是,主子一直把九爷当成是自己的亲弟弟,可九爷他不能……”
九爷要是真有良心,就该好好心疼主子,为她办事,而不是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
高福利微微沉吟道:“竹露姐,主子和九爷在宫里相依相靠这么多年,的确是比亲人还亲。可九爷到底是个男子,人长大了心也就野了。”
“那怎么办?这会儿,太后身子不好,主子又在风口浪尖上,九爷不能给她添乱啊。”
高福利拍拍她的手,“不会的,九爷是为了主子可以拼命的人。”
他看人一向很准,九爷和别人不同,他对主子从来都是一心一意,心无杂念的。
竹露甩开他的手:“反正,这事儿我不能瞒着主子。”
“我也没让你瞒着主子,你该说就说。不过姐姐,你且听我一句,主子不会怪罪九爷的。”高福利淡淡答了一句。
翌日一早,孟夕岚是在偏殿的软榻之上醒来的。
太后昨晚睡得安稳,早膳的时候,多用了半碗粥。
孟夕岚看着高兴,柔声道:“母后难得这样好胃口。”
“整天吃那些苦药,哀家还能有什么好胃口……咳咳……”太后靠在床头说话,忍不住又咳了起来。
孟夕岚替她顺顺胸口,好生劝道:“良药苦口利于病。”
“什么病不病的。哀家这副身子,哀家心里有数。那些太医报喜不报忧,只会说些没用的好话。咳咳……”
“母后,喝口水吧,仔细嗓子疼。”孟夕岚想让她少说些话,忙端来茶碗。
“没事,你们个个哄着哀家,哀家怎么会不知道。岚儿,哀家老了,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说着说着,太后起了动情之色,只拉住孟夕岚的手,微微用力道:“若是哀家有个好歹,你可怎么办啊?”
孟夕岚闻言心中陡然一动,看向太后的目光,软了下来:“母后……母后别说这样的话……”
太后微微一笑:“人固有一死,只是早晚而已。不怕,不怕……”
孟夕岚把茶碗交还给宫女,双手握着她的手,道:“母后盛世千秋,一定能熬过这一劫的。”
太后闻言闭上眼睛,微微摇头。
这两年一直病着,她整个人的精神都被熬得差不多了。有时候想想,还不如死了痛快,追随先皇而去……
太后的一句话,让孟夕岚心中起了思量。
她在宫里这么久,做了很多事,太后看在眼里却不言语。可她不说,但不代表她心里没意见。
孟夕岚见太后开始为自己的后路烦忧,心里酸酸胀胀的,还隐隐泛起一丝不安,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太后病重,周世礼自然要过来探望。
孟夕岚见他来了,表面上客客气气,以礼相待。
太后病中不爱说话,也没多留他。周世礼正好抽身去找孟夕岚说话。
“我听说,你和褚家退婚了。”周世礼一上来就迫不及待地发问。
孟夕岚眉心微动,只道:“王爷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周世礼见旁边没有外人,便直接拉过她的手道:“你的事,我自然要关心。好端端的,这是为什么?”
乍听这个消息,周世礼也是吓了一跳。他知道孟夕岚钟情于他,可孟家和褚家乃是世交,交情深厚,孟夕岚怎么舍得开这个口,不但负了褚静川多年的情谊,要让孟家和褚家的尴尬。
孟夕岚看着他眼中的疑光重重,故意低头,语气哽咽道:“王爷以为呢?我到底为何非要做到这一步?”
周世礼眸中闪动一抹亮光,似乎想到什么似的,伸手去握她的手腕,低低道:“难道你是为了我?”
孟夕岚轻巧转身,躲开他的碰触,背过身去:“我已经做到这般地步了,却没想到,王爷的心中居然还有怀疑……”
周世礼生怕她伤心,忙道:“不,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我只是太震惊了,不光是我,朝中众臣听说此事,都是倍感意外。孟家和褚家交情深厚,你这样做,实在牺牲太大。”
说实话,他虽然不能完全猜透孟夕岚的心思,毕竟,她一向冰雪聪明,不会轻易莽撞行事。
不过,细细想来,他心里还真是有几分感动的。她居然可以为了他做到这般地步,分明是真心实意了。
“孟家和褚家的情谊深厚,那我和王爷之间的感情就不深厚了吗?”
孟夕岚含着泪光,转身看他。
周世礼立刻一脸心疼道:“夕岚,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是我刚刚太蠢,不会说话。你别在意……”
孟夕岚默了一默,知道他的心里现在一定感动极了。
“我对王爷从来都是真的。如今,我把婚事退了,往后四爷怕是会更加纠缠于我,所以,王爷还是早些动手,准备弹劾太子,让四爷有事可做才行。”
周世礼连连点头:“好,你这般为我,我怎好让你受委屈。太子近来行事越发嚣张,我有很多机会。只是太后……”
周世礼心有顾忌,若是太后身子不利,那推翻太子一事就势必要往后拖延。
孟夕岚压低声音,凑到他的耳旁:“半年,太后还有半年时间。”
周世礼听在耳里,算在心上。“我明白了。”
两人不便长谈,寥寥几句之后,便要分头行事。
孟夕岚望着他的背影离去,眼中的泪光渐褪,凶光乍现。
周世礼啊周世礼,太子落难之时,你也要自身难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