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罗山,倾天观内,肉香四溢。
道士瘫在小院的躺椅上,懒懒地望着天空,而邾长贵胖胖的身影则忙碌在厨房里。
独居多年,胖子的厨男技能也被开发了出来。
陆玄的心情有些许的沉重。
范雎最后对他的嘱托,是一座安平山。
如果十二年后事败,秦国就不再是可以呆的地方了,他让陆玄带着安平山几人去东海逃难。
“我就不能带他们隐居在陆地上?”
范雎想了想,挠挠头:“嘿嘿,也可以。不过圣人经书上教诲,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老夫顺嘴就这么说了。”
不过从他的话里,不难看出他对此事并无太多。
“你有几分把握?”
范雎想了想:“大约两分到九分吧。”
陆玄懂了。
合着老头是对有几分把握这件事,都没什么把握啊......
但即便如此,范雎也没有提出让陆玄帮忙打架的事情。
按照他的说法是——
“读圣贤书那么多年,这是老夫舍生取义的好机会!”
“把你一个道士掺和进来,就不纯粹了,而且没面子!”
陆玄知道这家伙为了对付商君,和尉缭这些年没少琢磨怎么摇人,包括之前打过拉白蹇入伙的主意。
他这么说,无非是不想把陆玄拉进这么个危险的烂摊子里。
认识那么多年了,他已经清楚地知道陆玄是个咸鱼个性,对于造福天下的抱负什么的可以顺手去做,但要是需要绕个路,就没兴趣了。
何况此事如此危险。
所以陆玄不主动提出来,他便也一字不提。
这就是范雎。
他身上有读书人济世安民的抱负和热情,但也有理解旁人的理性。
不像有些读书人,读了一肚子的圣贤书,头脑一热,恨不得所有人陪他赴死。
似乎唯其死亡,才彰显高贵。
范雎是个实打实的天人大佬,但也是个真实而充满温度的人,而且是个好人。
所以比起众多规矩森严的修行之地,安平山实在是座充满人味的山头。
陆玄很难想象一座没有那个白发苍苍老者的安平山。
他躺在躺椅上,望着将黑未黑的天空,有月无星,有别枝没有惊鹊,不自觉的轻轻叹了口气。
这老东西的的确确是有点狡诈在身上的。
如果不是这么个说法,而是求他帮忙一起干架,陆玄反而可以毫无负担的拒绝。
爹是独立的个体,英勇就义这种事情不要拉上我!
但范雎这么一说完,陆玄就觉得这老东西处处为自己着想,实在舍不得看他去赴死了!
还是要搞一张十二年后的封崤大典的门票啊,方便到时候现场捞人......
想到这里,他又不禁有些发愁。
至人之路一直没能突破的情况下,他这个骑雷眼渡劫七年的至人,说破大天也就能当个天人二重楼打架。
而据范雎所说,在他和尉缭已经邀请了颇为豪华的天人助拳队伍的局面下,对上纠合咸阳气运一千年的商君殿,仍是没太大把握。
何况商君卫鞅,是天下皆知的,实打实的天人五重楼!
陆玄真怕自己到时候人没捞出来,还把自己搭进去。
被天人五重楼给打死,这他娘的得复活多少年啊......
苹果树下,月上梢头,道士搔了搔头,表情显得有些怅惘。
这感觉怎么说呢......
就像前世读大学的时候年年面对的期末考试。
你知道自己往后还有大把的人生可以学习,你也知道这考试水的一比,过它所需要的知识量只需要三五个通宵,但......
前面那二到四个通宵就是不知道在忙什么,考试就是定在了明天一早。
挂科,是青春独有的伤痕。而被打死,也是陆玄独有的伤痕。
厨房传来动静,肉香气越发浓郁,邾长贵端着一个大盆上桌。
陆玄有些奇怪:“哪来的鹅?”
当日他带上山的,明明只有鸡鸭猪狗,似乎没有鹅的存在。
邾长贵搬了个板凳坐下,往陆玄杯中倒酒。
“你带上来的不是还有一队小鸡小鸭嘛,里面藏了一只小鹅。”
“小时候都黄呼呼的,看不出来,长大了才发现和别的长得不一样。”
“这鹅因为长得不同,还被鸡鸭排挤呢,我看他孤零零怪可怜的,就把它炖了。”
陆玄看着一盆色香味俱全的红彤彤的鹅肉,感慨了一声。
“那你倒是挺宅心仁厚。”
胖子咧嘴笑笑:“还可以。”
鹅肉配酒,越喝越有,两人都刻意的不压制酒力。
整整七壶虎鞭酒下肚,道士看着面前因为晋升了虚极境界而重返了青春的邾长贵,眼中似有雾气,似醉非醉,咧嘴笑道:
“真好啊!”
“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们长贵还那么年轻。”
邾长贵喝的比陆玄更多,听见陆玄的话,眼眶都有些红润,忽然站了起来,一只脚搭在板凳上:
“我很感激你,陆哥!”
“你给了我很多东西,没有你的话,就没有我的今天!”
“来!”
“这一杯,本太上皇先干为敬!”
陆玄笑望着动作夸张的胖子,轻笑着摇了摇头,低下头时声音也显得有些低沉。
“我给过你什么呢......不过是这满山的孤寂罢了......”
“胡说!”
胖子大声打断道士。
“是满山的清静!”
“还有很多!”
他摇晃的扶着陆玄的肩,在陆玄有些诧异的目光中,摇晃而深情的说道。
“我现在......都还记得.......多少年前......你仗剑奔袭......四千里,只身闯入皇宫......”
“闯进......我的寝宫.....的那个夜晚......”
“就在我的.....床上......”
陆玄一把扶住胖子的肩打断他:“可以了,可以了。”
“再说下去,旁人听见就该误会了。”
“误会什么!”
胖子不在乎的挥手打开陆玄的手。
“我不管!”
“陆哥......牛逼的!”
话音落下,胖子栽倒在地,发出呼呼的鼾声。
陆玄平静的端起酒杯,笑着看着睡在地上的胖子,摇了摇头,但思绪也飘到了若干年前,孤身仗剑去邾国京城的那个夜晚。
当时怕胖子死掉,自己没人就可收债了,可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和决心啊!
夜月之中,道士的神情几经变幻,最终变得坚决了起来。
留下胖子死猪一样睡在地上,而道士孤身朝山下走去。
相比起许多年前从安平山上仗剑下山的情境,道士今夜两手空空。
唯一不变的,还是那满腔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