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正是深冬时节,天地一片银装素裹,她出来得急,身上只披着一件长棉绒斗篷,捧着那一匣沉甸甸的金锭子,站在刑部门口的屋檐底下。
她心中生出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来,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夫人,”春香劝她,“天寒地冻的,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府吧?”
柳月轻轻摇了摇头:“我哪能回去?事情没办好,婆母怎么会轻易饶过我……”
春香也清楚这一点,就这么回去老夫人更有难听的话等着自家夫人,于是也就跟着沉默下来。
主仆二人就这样在冷风中站着,不知过了多久,柳月都快要被冻僵了时,远远看见飞雪中一辆马车逐渐靠近。
在刑部门前停下来,马车上下来一名年轻男子,身着一袭淡绿色罗衫,身旁有人撑着伞,朝自己靠近。
柳月摇摇欲坠,差点被冻晕过去之际,只见那人擦肩而过,突然伸出手来,握住她的小臂,将人拉了一把。
柳月这才勉强稳住,不至于摔倒。
她定了定神,一旁的春香赶忙上前来搀扶住她,那男子见她无恙,方才松开手。
“夫人没事吧?”
柳月听见他的嗓音响起,想必是看见自己梳着妇人的发髻,才客气地关心一句。
她摇了摇头:“我没事……”
那人看了看她的脸色,似乎不太相信没事这话,但也不好多问,好心提醒道:“雪越来越大了,夫人站在外边,迟早会冻晕过去的,还是早些回府才好。”
柳月不说话了,站在原地,透出一股执拗来。
青年看了看她,见她被冻得浑身颤抖,这才问道:“夫人为什么站在这里?是要找人帮忙?”
柳月看了看他,他身上没穿官服,她也拿不准对方是什么身份,一时不敢透露。
谢蘅看出来她的疑虑,正要说话,却见门内的人听见了这声响,连忙开门迎接,让他进去。
“呦,谢二公子来了?快请进,尚书大人等您半日了。”
谢二公子……柳月当时还不知此人的名号,见差役对眼前这人毕恭毕敬,这才忍不住开口道,“我想请公子帮忙,向刑部尚书大人说说情,关于永安侯的事……”
谢蘅这才了然:“你是永安侯夫人?”
柳月点了点头,伸手将那一匣金锭子塞给他:“还求谢公子帮帮忙,这是酬金。”
那差役面色难看:“侯夫人怎么还在此处?都说了此事为难,你也别难为我们刑部啊!”
说着,他向谢蘅道:“谢二公子,永安侯的事情……可是棘手得很呢,弄不好就要得罪大皇子和太后。”
谢蘅抬手示意对方不必多说,瞥了一眼柳月道:“我若不答应,恐怕侯夫人就要晕在这里,到时候刑部说得清么?”
自然是说不清的。
差役没了话说,见谢蘅向期盼的柳月低声道:“酬金我先收下,事情若不成,可不许要回去。”
那银子也不是自己的。柳月并不在意,听他这话算是松口答应了,方才连忙点了点头:“是,有劳公子了。”
谢蘅转过头吩咐:“天色也晚了,找几个人护送永安侯夫人回府。”
“是。”
那差役很快调了四个人来,护送柳月坐进马车里,驶回永安侯府。
柳月最后撩开车帘,看了飞雪中那位公子的背影一眼。
谢二公子……当真是个好人。
她回府后,因为是刑部的人亲自送回来的,婆母觉得她说动了刑部尚书,才能得到护送的体面,因此倒没有责罚她。
只是她因那日冻得太狠了,一回府当晚就发起高热来,连着几日咳嗽不止。
春香急忙去请了大夫,她喝下药后整日昏昏沉沉的,睡了三日才醒转过来。
一醒来,便见春香的眼圈红红的,脸颊也红红的,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她问了好几回,春香才肯说:“是老夫人……觉得奴婢去请大夫的动静太大了,说奴婢不省心,吵得人头疼,打了奴婢一巴掌。”
她话是这样说,但柳月清楚,永安侯老夫人是嫌弃自己突然病了,外边的人会说她刻薄待下的闲言碎语。
不过很快,老夫人就顾不上跟她计较了,因为魏迟被放出来了。
虽然在牢房中还是受了不少的苦头,但总算是留着一条命回来了。
柳月不知是不是那位“谢二公子”说了情的缘故。
她后来去打听了一下此人,发觉他的风评倒是不怎么好。
谢二公子,出了名的玩世不恭、嚣张跋扈、行事不按常理出牌,喜欢欺负人……
但是柳月却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
跟传闻之中所说的,不一样。
她在小半个月之后,收到了对方退回给她的一匣金锭子。
柳月当时略显失措:“这是给谢二公子的酬金……”
他怎么帮忙办了事情,却又不要酬金了呢?
送酬金来的那人语气冷淡,惜字如金:“我们公子说,他也没帮上什么大忙,不过劝了两句话而已,不算什么要紧,这金子还请侯夫人自己收着。”
说着,将匣子往她怀里一塞,对方转身几个飞窜,消失于窗外。
留下柳月捧着那一匣金子,倒有几分迷惘地站在原地。
她派人打听过了,此番魏迟能活着从地牢里出来,离不开谢蘅的说情。
但他却跟自己说,没帮上多大忙……
难道有人施恩帮了忙,还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做了善事?
真是奇怪……
那一匣金锭子,她后来一直跟出阁时嫡母文氏所给的嫁妆银子搁在一起。
在她临终醒悟时,扔进炭盆里都烧了,算是得个痛快。
“夫人?”
柳月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抬眸便见春香正好奇地看着自己。
“怎么发起了呆?恰好在府邸门口遇上了二公子,他正等着跟您一起进去呢。”
柳月透过她身后几步远,看见了站在府门口等待的青年。
谢蘅正看着自己。
她突然从回忆中抽离,见到如此年轻的谢蘅,倒还恍惚了一瞬,随即轻轻咳嗽一声,佯装腿疼道:“我坐马车颠簸得腿疼,有些麻了……”
春香连忙关心:“夫人没事吧?”
听得此言,谢蘅也走了过来,见车厢内坐着的少女伸手揉着自己的脚踝,不由得蹙紧眉尖。
“可有大碍?还能下地行走么?”
柳月轻轻咬唇,摇了摇头:“恐怕……走不了路了。”
“郎君背我吧!”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提议道。
谢蘅起先是担忧,听了此言,眼眸瞥过她弯起来的唇角,顿时了然。
他似笑非笑地骂了一声:“小瘸子,怎么还要我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