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死的时候,才四十八岁,正值壮年,却已经形如枯槁。
她躺在榻上,听见一直跟着她的丫鬟,如今已经嫁人成为管事媳妇的春香大声催促着:“人参汤怎么还没熬好?快啊!”
很快,有人往自己嘴里喂了几勺不好喝的参汤,她感觉恢复了一点力气,但心里也明白是回光返照罢了,维持着最后一点呼吸,她气若游丝地开口。
“春香,侯爷呢?”
她年初一场大病,缠绵病榻大半年,至今都要没了,名义上的这位夫君,怎么说也要来探望一眼吧。
春香沉默片刻,方才艰涩地解释道:“朝政事忙,侯爷还没回府呢……夫人,您再等等!”
主仆四十年,春香是她从小到大的贴身丫鬟,彼此了解。柳月轻声道:“你别骗我……他在府里,是不是?”
春香这才叹息一声,知道瞒不过她去:“老爷在府里,他在柏姨娘房中。奴婢去请了,他不肯过来。”
府里人人皆知,这位新纳的柏姨娘是侯爷的心头肉。
哪怕人到中年,柳月还是忍不住磨了磨牙,在心里暗骂一声,没良心的玩意!
“那大哥儿和大娘子呢?”她接着问道,眼中麻木,“他们也不肯来看我……是吗?”
春香含泪道:“大哥儿和大娘子说……您不是他们的亲生母亲,是鸠占鹊巢……”
这些王八羔子!
柳月情绪一激动,就感觉自己要背过气去了。她最后稳住心神,吩咐春香:“把柜子里的那只缠枝木箱子拿给我……”
接着,她仿佛不耐烦地指挥道:“这房里太冷了……把炭火烧旺一些……”
“是。”
众人依言去做,等春香把那只箱子抱过来时,就见那榻上的清瘦妇人挣扎着坐起身来,双手抱住箱子,轻轻抚过上面的灰尘。
她感叹道:“这还是……我十七岁出阁的那一年……嫡母给我的嫁妆。”
名义上是她的陪嫁,但其实,却不是给她的。
她出阁嫁的是姐姐的夫君,嫡姐病逝之后,留下一双才出生的子女需要人照拂,于是自己就被嫡母挑中,嫁进永安侯府……做了一辈子的继母和继室。
那些丰厚的陪嫁,也都是嫡母借她的手,给两个孩子的。
她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地帮姐夫处理内宅事务,教养两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从小时候的喂饭哄睡……到他们长大之后的亲事,这府里的大小事务……桩桩件件,哪件不是经过自己的手来料理?
一年十二个月,日夜不得休息!稍有不慎,人家就说“到底是继母,对孩子没那么上心”。
她在这个当家主母的位置上熬了一辈子,最后还是没落得一句好话……
“不是亲母……鸠占鹊巢……”
柳月忽然觉得可笑,自己可笑,早逝的姐姐可笑,她那个道貌岸然自认为对姐姐情深意重,却又娶了自己不好生对待的姐夫可笑……那一对白眼狼养子女更是可笑!
她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来,用力将这一只沉甸甸的嫁妆箱子扔进了火盆中。
火焰很快燃烧吞噬了这只箱子,这个承载了嫡母寄托的箱子……
里头的银票、地契,还有一些首饰……都被燃烧殆尽。
虽然她在一双儿女身上用了一部分,但嫡母舍得,或许也是对她这个老实本分的庶女放心。这箱子里头还剩下大半的财宝……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原本,柳月是打算……在自己弥留之际,就把这份嫁妆给他们二人的。
谁知他们却当自己是用尽手段,勾搭姐夫上位的人……
她一生心血喂了狗,既然如此,那就谁也别得到这财宝!
就当是拿它给她陪葬了吧。
妇人抑制不住地吐出一口鲜血来,随后阖上双眸,软软地倒在了榻上。
她走的时候,是笑着的。
也算是报了仇了。
只可惜……白白搭上自己这一辈子,四十多年的辛劳。
若能重来一回……若是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一定不会选择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