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继续回忆:“中午,110给我打电话,我吓得赶紧往家跑。警车把她俩送回家,警官私下里跟我说:看护好两个精神病家属,别让她们再走丢……
从哪以后我才知道,只要是阴天或黑天,安心就辨不清方向。用她自己的话说:天地之间,除了家以外,没有一样东西是熟悉的。
她胆子也变得特别小。有一次,大白天我回家看我妈,自带钥匙开门,刚进到院子里,她从屋里出来突然看到我,顿时吓得哆嗦,抱着头呆傻了半天。
从那以后,我回家都是先按门铃,给她心理准备的时间,或干脆假装忘带钥匙,等她来开门,这样就吓不到她了。
最奇怪的是有一天晚上,差不多九点,她看着茶几上的电话,突然跟我说:姐应该打电话来了!
我和李沫面面相觑。她却还在自言自语。
我跟她说:“姐就坐在你面前,为什么要打电话啊?”
她说:“姐每天晚上九点,都会打电话来。”说完,呆呆地看着电话机自语:“九点到了,姐怎么还不来电话?”
李沫用眼神示意我。我就去院子里,手机打座机。
透过窗户,我看到她和我妈两个人并排坐在沙发上,头挨着头,在听我电话。我妈说:阿听,放学,回家,吃饭!安心就向我汇报今晚做了什么饭,我妈喜欢吃什么,吃了多少……
我问心理医生,她为什么变成这样?
医生说,她的意识,只有一半是正常的,也就是俗话说的‘一根筋’,所以她的潜意识,给自己设定好了作息流程,每天必须按照这个路线走……
吃了好多药,起效甚微。
我知道她的病因,曾小心向她说起你。
她一脸茫然说不记得谁是杨捡。
我问她心里有人吗?
她说有。
我问是谁。
她说不记得了,指着自己的心说:反正有人住在里面!——你当初给她灌了什么爱情毒药,她的心死了一半还是忘不掉你?”
杨捡不觉哭出声来:“我没想到她这么傻,说过的话真就记在心里……”
姐递给他毛巾。
待时间稀释了悲伤,杨捡说:“我第一次离婚前,给她打电话,她说不认识我。我以为她真忘了我,我是又伤心又释然。”
姐吃惊:“你给她打过电话?我以为这些年,你和她没有任何接触。”
杨捡说:“也算不上接触。我其实,结婚第二天就后悔了。我给她打电话,想向她悔罪,却是你接的。你的话让我羞愧,也让我清醒:我确实没资格再打扰她……
这些年,我只是远远地看着她,在心里和她说话,从未实际打扰过她。
第一次离婚以后,我终于忍不住又给她打电话。
她接电话时礼貌地问:请问你找谁?
很久没听到她的声音,我的心都要蹦出来了!我说我是杨捡,我找你!
她迟疑一下说:你打错了,我不认识你说的人。就挂电话了。
我以为她一时没听出来,又打过去,提示她:你一直叫我哥,你喜欢捏我下巴——你好好想想?
她礼貌地说:抱歉,真想不起来。
她并不是声色严厉的拒绝,语气很温和,好像真的没听过我的名字似的。
我当时有点懵,也许是她从没叫过我的名字,真忘了?但我不信!曾经,彼此那么深情的给予,怎能轻易忘记?
我又忐忑地打过两回,她仍然是那种礼貌、客气的态度,声音像干净甜美的话务女兵,给我的感觉却是遥不可及。
我想,对她来说,我不过是个隔空问路的陌生人。既然她忘了我,我不应该再去打扰她,只把她放在心里就好——我这样安慰自己。原来,我被她的潜意识锁在心底!”
姐长叹:“当年,如果她没有把护身符送给你,或者,给你你没要,结果也许就不是今天这样!
她活在朦胧的光阴里八年,到底是怎么扛过来的?我不懂心理学,无法解释!”
姐看到杨捡低头擦眼睛,知他心里悲伤,转换话题:“这些年,你的家庭生活过得怎么样?”
杨捡一脸苦闷:“过得不好。”
“是因为心里放不下过去?”
“我不知道怎么说,孩子刚出生时,我和她还都能克制。后来,我工作忙,一回到家她就抱怨;她上班一走,她爸妈又接着一唱一和。为了孩子,我都忍了。她爸还对我父母的事说长道短……我警告他:你们怎么说我都行。但是,说我父母不行!”
姐猜测说:“魏兰的父亲在地税局工作吧?当年,地税局就在市委隔壁,想必他们听到了什么?”
“是!虽然他们有所收敛,但那些个乱指江山、无理说教,让我厌恶那个家。刚好我妈生病做手术,为了照顾我妈,也为了躲清净,我就搬回我妈那里。
过个十天半个月,魏兰又找我回去。没消停几天,又无端吵闹。
我实在是烦透了,跟她说:不想过离了算了!大家都清净!她赌气说:行!那就别等明天了,今天下午就去民政局办手续!
我说好,什么都归你,我一个人走。
离婚没几天,魏兰的父亲就把孩子改成他家的姓,说什么孩子随母亲姓是我家的传统……我妈气不过,要去找他家说理。我说不必跟他们计较,孩子跟谁姓无所谓,只要他们对孩子好就行了。”
姐忧心道:“听说父母离婚,一方给孩子改姓名,小孩子会觉得自己变成另一个人,还会怀疑自己来到这个世上是否正确。”
杨捡说:“这个分人、分性格。我小时候,我妈给我改姓,我没什么不适应。但确实觉得,自己改成母亲的姓,就变成母亲一个人的孩子,不再和父亲有瓜葛。”
姐小心问:“你……想过父亲吗?”
杨捡说:“想到过,但不是想;想和想到是两码事。”
姐知道他不愿谈论父亲,岔开话题:“听说你离婚不久,又复婚,是因为孩子吗?”
杨捡肯定道:“是。孩子两岁那年的冬天,感冒发烧,烧得迷迷糊糊,嘴里喊爸爸……联想到我自己小时候生病,父亲不在身边……心中不忍,不管怎样,孩子需要我,我总不能不管。心一软,就复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