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刚过，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这户人家却还没睡。
姜书渺听见里面传来声音。
“谁？”
左邻右舍都搬走了，只剩下空荡荡的屋子，连夜晚的风都显得森冷了几分。再加上接连的灵异事件，正常人这时候都不会开门。
可里头的人问了句后没得到答案，悄悄开了条门缝。左右张望，却什么也没看见。
姜书渺：“…”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矮小的身高，有些破防。
对方正欲关门时终于看见了她，先是吓了一跳，随后对上她幽怨的目光，愣了愣。
“小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刚才是你在敲门？”
姜书渺点头。
男人更加诧异，这孩子生得实在漂亮，看穿着就知道非富即贵。大晚上的，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自家门口？他弯下腰来，温和道：“孩子，你是不是和父母失散了？你家在哪？叔叔带你去县衙找知县老爷，送你回家。”
姜书渺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爹爹带我出门看花灯，人太多，我被冲散了，我找不到爹爹了。”
她嘴角向下，就要哭。
男人忙道：“别怕，先在叔叔家住一晚，明天叔叔带你去报官。”
姜书渺立即笑起来。
“谢谢叔叔，叔叔你真好。”
男人目光闪烁，牵着她进了屋。
男人姓孙，叫孙玉山，家里还有一个卧病在床的妻子，和一对双胞胎女儿，才四岁。
孙玉山把姜书渺带到两个女儿的房间，“渺渺，这是我的女儿，思思和念念，你今晚就暂时和她们挤一下。”
姜书渺乖乖点头。
“好的，谢谢叔叔。”
孙玉山把她抱到床上，看着她闭上眼睛睡着后，才走出房门。
他一出去，姜书渺就睁开了眼，看向旁边睡着的两个小妹妹。
双胞胎姐妹花都被下了咒。
她伸手在两人眉心上分别点了一下，金光一闪而隐。
两人身上的浅灰雾气凝固不动了。
姜书渺下了床，穿墙去了隔壁屋子，里头躺着孙玉山的妻子吴氏。
吴氏面容憔悴，瘦骨嶙峋，已然病入膏肓。
姜书渺只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
母女三人都被下了咒，吴氏更严重，生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失。
当初她和洪德帝说，民间有人供奉保家仙，这不就碰到了吗？只是孙家供奉的这位，又是个心术不正的。
孙玉山此时正在自家祠堂内，给保家仙上香。
“大仙，我家来了个小姑娘，看起来跟我两个女儿差不多大，还是富贵家的，运势一定非常好。”
他声音有些激动。
供养保家仙这么多年，他也懂一些道道。
运势，寿命，都是可以借的。
孙家从前是做丝绸生意的，可惜时运不济，碰上战乱，逃命的时候家产差点被抢光，最后带着仅剩的家底来到这座小镇安家。
后来他爹病死了，头七那天，家里来了只灰皮鼠。他本欲将其赶走，却没料到那灰皮鼠竟口吐人言。
他吓得不轻，以为是妖怪。
然后灰皮鼠跟他说，自己是灰仙，五大保家仙之一。
灰仙遇到道士，不得已才躲到孙家。
许多商人都信风水，保家仙自然也是听过的。孙玉山一听这话，心中就是一喜，主动供奉了这灰皮鼠——灰仙。
孙家给灰仙香火信仰之力，灰仙保佑孙家生意兴隆，人丁兴旺。
三年来，孙家的生意确实越来越红火，可人丁却不旺。
他没儿子！
没儿子就代表没有香火传承，孙家可不就绝后了吗？
这怎么行？
灰仙化形成人，盘坐在供桌上，面容称得上俊朗，只是显得有些阴邪。听了孙玉山的话，他挑挑眉。
“你想夺她气运？”
孙玉山笑的谄媚，眼底却有精光闪过，压低了嗓音道：“这大晚上的，她突然就出现在我家门口，可见是缘分。这孩子若真是大富大贵的命，对您修炼也是有助益的，不是吗？”
灰仙暂时没吭声。
孙玉山见他犹豫，倒是有些奇怪。
“大仙，怎么了？”
灰仙很快恢复了平静，却是道：“做人别太贪，小心遭报应。”
孙玉山一怔，面皮抽动了下，干笑道：“大仙，您这话什么意思？”
灰仙没答。
孙玉山带回来那个小孩儿气息干净纯粹，是个凡人，气运罩顶，他却莫名畏惧，有些不安。
沉思半晌，他道：“深更半夜，一个小孩儿只身在外行走，还敢敲陌生人家的门，明显有猫腻，你赶紧将她送走吧，免得引来大祸。”
孙玉山更诧异了，“那孩子再不寻常，也只是个普通人，您可是保家仙啊，难道还怕了她不成？”
灰仙眉头皱的更紧。
孙玉山意识到说错话，赶紧赔罪，“小的失言，您别见怪。只是那孩子…”
灰仙没跟他计较，抬手打断，神情坚决。
“立刻把她送走。”
孙玉山被他的表情唬了一跳，结结巴巴道：“那孩子…究、究竟有何不同寻常？让您如此畏惧。”
灰仙已经不耐烦，它变回原形，从窗外窜了出去，然后就传来一声惨呼。
孙玉山眉心一跳，连忙追出去，就见灰仙从高处重重砸在地上，又变成了人的模样，口中喷出一大口血来。
“大仙！”
孙玉山破了音。
他惊恐的看向打伤灰仙的姜书渺，下意识的往后退，随即他发现自己动不了了，双脚如同粘在地面上一样，浑身僵硬不得动弹。
孙玉山面上惊恐之色更甚。
“你、你是何方妖孽？想做什么？”
姜书渺对他施了个定身法，暂时没搭理他，而是看向倒地不起的灰仙，“原来是个老鼠精，不好好修炼，却跑来人间作祟害人，不怕到了冥界，受刀山火海之刑吗？”
灰仙刚才被她一拳打中心肺，感觉灵魂差点出窍，对这个看起来无害的小孩儿十分惊恐。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不，你不是人，也不是妖，你是神？”
孙玉山瞪大了双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姜书渺慢悠悠的走到他面前，“你身上有仙气，我还以为又是哪个神仙下界来作乱，却原来只是借了你的手。看来你也忘记那神仙的模样了？”
灰仙愈发惊恐。
关键的是，他顺着姜书渺的话回想一番，发现确实想不起那个人的模样了。
他当初确实是被道士追杀。
这宅子最开始的主人是个员外郎，最大的毛病就是好色，背着妻子在这宅子里养了许多年轻女子，甚至还有小孩儿。
后来那些女孩子联手将员外郎杀死，财物也被洗劫一空。
宅子成了凶宅，没人敢买。
荒废了许久。
荒废的宅子容易有老鼠出没，灰皮鼠就是其中之一。
但他很幸运，得了高人指点，得以修炼化形。
一开始，他一心想着通过修炼飞升，却不幸遇到道士追杀。也慢慢知道了一些事，已经有几千年再无生灵飞升上界。
作为妖，要么被同类吞噬，要么被道士所杀。
灰皮鼠正惶恐犹豫的时候，又遇到了那个高人，高人让他回到得道的地方，做保家仙。
只要和人结下因果，修仙者也不能轻易杀他。
于是他和孙玉山达成了协议。
孙玉山越发贪婪，渐渐不择手段。
与人结契，互相牵制。
灰仙也不敢轻易斩断，又担心出去以后再遇到修仙者，小命不保，只能继续留在孙家。
谁想到孙玉山那个蠢货，什么人都敢往家里领。
姜书渺蹲下来，打量他。
“凡人苦修数百年方有成就，你轻易便化了形，难道就没想过原因吗？”
灰仙抿着唇，一颗心已跌落谷底。
姜书渺叹息，“你被骗了。”
神族现在的手段真是越来越下作。
她刚才在外面就察觉到了仙气，刻意掩藏了气息，原本是想把那个缺德的神仙抓个现行。
结果竟只是个保家仙。
灰仙眼皮一跳，没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姜书渺重新站了起来，“你助纣为虐，掠夺凡人气运和寿命，若非有仙人替你遮掩，岂会瞒过天道？今日遇到我，算你倒霉，报应到头了。”
灰仙心慌意乱。
“不、我是被人骗了，我不想害人，是孙玉山。”
他捂着胸口，急切为自己辩驳，“他儿子早夭，想用两个女儿的命换那个孩子复活。我与他结了契，因果已成。如果我不帮他，他就会断了对我的香火供奉，我是被逼的，我只想活着…”
姜书渺轻哼，直接拆穿他的谎言。
“他是狼心狗肺，你照样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给那两个孩子下了血咒。”
灰仙脸色大变，想要否认，姜书渺却道：“一个人的运势是注定的，孙家原本衰败，却能在短短几年内起复。是因为你先后将他母亲和妻子将来的气运夺来给了他，让他顺风顺水。而被夺走气运的人，就会日渐倒霉，轻易就会生病，小病转大病，直至死亡。”
姜书渺看向被定在原地的孙玉山，目光冷冷的。
“这一切你都知道。”
孙玉山想反驳，却说不出话来。
然后他看见了原本该躺在床上的妻子吴氏。
吴氏久病多时，身形消瘦，面上还有倦色，她站在风中，似要摔倒，眼里尽是不可置信。
“你真的…”她忽然想到什么，瞪大双眼，惊恐道：“母亲、母亲是不是就是这样没的？”
孙玉山眼中闪过心虚之色，更多的却是恼怒，然后他感觉自己脸上一疼。
吴氏冲过来就给了他一耳光，流着泪道：“那可是你亲娘，你怎能狠心至此？”
孙玉山这辈子没被女人打过，当即怒火中烧，“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要不是我，你能坐享富贵吗？”
他发现自己居然可以说话了，越发理直气壮。
“你病了这么久，那些山参灵芝怎么来的？没我你早死了。”
吴氏踉跄的后退两步，不敢相信同床共枕的丈夫是这样一个人。
“我病成这样，难道不是你害的吗？”
她已经彻底相信了姜书渺说的话。
孙玉山眼神闪烁了下，冷声道：“你嫁到我孙家这么多年，连个健康的儿子都生不下来，我没休了你已是仁慈，换了别家，早就把你扫地出门了。能为孙家有所贡献，是你的荣幸。”
吴氏被他的无耻给震惊到了。
姜书渺却突然开口，“你没休她，是因为知道自己再也无法生育。”
孙玉山再次僵住。
吴氏愕然看向姜书渺，喃喃道：“大夫说我生双胞胎伤了身子，难以再有孕…”她突然看向孙玉山，眼里缓缓渗出恨意，“原来是你，你一早就开始算计我！”
“他不止算计你，你儿子夭折，也是因为他坏事做太多，遭的报应。”
姜书渺一件件的揭露孙玉山的丑事，“夺人气运本就损阴德，只因他和保家仙结了契，因果就落到了他亲生的骨血身上，也就是你的长子。当时他一心想着让孙家再现从前的辉煌，反正儿子死了还能再生。后来你又怀了双胞胎，他欣喜若狂，更是觉得自己做的没错。”
“只是没想到，你生了两个女儿。”
孙玉山极其重男轻女，女儿在他看来是没用的赔钱货。好不容易现在孙家富贵了，自然要留下香火。吴氏确实生孩子伤了身，但没到不能生育的地步，只是得精心养几年。
孙玉山没那个耐心。
他想纳妾。
却得知自己没了生育能力。
简直是晴天霹雳。
他去求助灰仙，灰仙告诉他，这是他害死生母的报应。
孙玉山不信命，他让灰仙帮他复活儿子。如果不答应，他就去请道士来抓妖。
因为契约，灰仙没法离开，只得答应。
然而死人已作白骨，魂魄归于地府。
根本不可能复活。
于是灰仙撒了谎，他骗孙玉山说，可以用至亲同胞的命，来复活那个孩子。
孙玉山信了。
实际上灰仙已经打算更改契主。
他被孙家供奉多年，也只能从孙家其他人来做契主。
吴氏是个良善的，但她的生育价值没有了，孙玉山便连她的气运一起剥夺，她活不了多久。
就只剩下了那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是双生胎，心心相印，且双生双魂，更容易助他更改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