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书渺不是一个人来的。
她一进屋,抬手便甩出一个人,一个道士。
庄秀颜看见那人模样,瞬间脸上血色殆尽。
她第一反应就是装晕,却怎么也晕不了。然后她对上姜书渺明净透彻的眼睛,心里忽的打了一个突。
这不是普通孩子。
是神女。
能杀大妖,斩邪魔,抓恶鬼的神女。
她那点小把戏,在对方面前根本不够看的。
座上数人齐齐起身,恭敬的向姜书渺行礼,不敢怠慢分毫。
姜书渺脸色平静,平静的不像个五岁的孩子。她声音仍旧稚嫩,却透着一股令人臣服的威严。
“除非妖邪鬼祟作乱,人间事我是不会插手的。今日我原本要将那恶鬼打入幽冥地狱,却见贵府上乌云笼罩,气运将尽,掐指一算,才知盖因一桩糊涂官司。”
此话一出,众人尽皆色变。
庄时序忍不住上前一步,“郡主此言何意?”
姜书渺目光在他和庄老夫人脸上扫过,“我曾强调过无数次,善恶相随,因果相随,报应必偿。可还是有人无知狂妄,自作聪明,贪心不足,作恶多端。”
这话她确实说过很多次,太学里的小朋友们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但不得不说,小孩子单纯,比成年人听话得多。
有的人越活越糊涂,越活越自私。
就比如眼前这位。
姜书渺并没有过多废话,瞥了眼被她摔在地上的道士,“就是他给庄夫人配的阴婚。”
她以前都叫‘希颜姐姐’,此时却改口称夫人,显然生气了。
那道士明显被揍过,浑身都是伤,现在连喘口气都怕惹怒姜书渺。
庄希颜闻言看过去,下意识手握成拳。
程今宜脸色很不好看,“修道之人却用邪术害人,想来也不是什么正经道士。”
姜书渺点头。
她伸出右手,掌心凭空变出个骨灰罐,上面贴着一张黄符,灌口还缠着红线。
庄希颜呼吸急促起来,“郡主,这是…”
“是那恶鬼的骨灰。”
她想了想,又把那只鬼给放了出来。庄秀颜惊恐的瞪大双眼,双手撑地连连后退。
恶鬼还在连连求饶。
“大仙饶命,大仙饶命,小的也是被人哄骗,求大仙手下留情…”
“闭嘴!”
姜书渺二话不说就是一巴掌。
除了庄希颜,其他人皆是一脸震惊的看着这一幕。
主要这只鬼看起来有点惨,五官都被打得错了位,看着挺恐怖的,他却不敢再吱声。只是抽空狠狠瞪了眼庄秀颜,觉得是这个女人害了自己。
“你无辜什么?亡魂生淫邪之念,且为祸人间者,称作恶鬼。等你到了地府,每日要受幽冥之火焚烧之刑,再投忘川河里凝魂。周而复始,循环往复三千六百次才可投胎。”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姜书渺又看向倒在地上的道士,“身为修道者,以邪术害人,谋取私欲,乃大恶,当诛!”
话落,那邪道便开始无火自焚。
惨叫声几乎要刺破众人耳膜,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后退。
火光中,隐约传来求饶声。
“神女饶命,小人知错,再也不敢了…啊…”
不过须臾,他整个人便被焚烧殆尽,魂魄离体飘在空中,眼中仍有显见的惧色。
姜书渺看着两只鬼,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心随意动,骨灰罐上的红绳解开,似有灵气一般,迅速将两只鬼捆绑在一起,在两鬼惊恐的目光中,她凭空画符。
“天地玄机,万法有数,幽冥鬼主,以符为凭,缔结阴契,锁!”
两只鬼的骨灰全都没入黄符,再飞向红绳,光芒大盛,而后淹没无踪。
“你们不是喜欢给人配阴婚吗?那就去地府一起受苦,做对鬼夫妻…不对,是鬼夫夫吧。”
神特么鬼夫夫。
饶是素来好教养的程今宜都忍不住嘴角抽了抽,随即想到这两个邪修险些害死他的妻子,嗯,只能说自作自受。
两只鬼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姜书渺打入了地府。
庄秀颜早就吓破了胆,对上姜书渺的目光,她惊恐万状,立即抓住庄老夫人的衣摆,“祖母救命,我不想死,祖母…”
庄老夫人本能的想要扶她起来,却听姜书渺轻哼一声。
“你作恶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有今天?”
庄秀颜张口就要否认,却畏惧她的手段,只能不停哭求。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她都不愿向真正的苦主求原谅,依旧以示弱的姿态妄图博取这个家里两个最高掌权者的怜惜。
庄老夫人不忍,“郡主,秀颜年幼,兴许只是一时糊涂。她一个小姑娘,怎能斗得过那些恶鬼道士?您大发慈悲,就饶过她这一回吧。”
她语气再不如之前的强硬,改成软语相求。
庄时序没吭声。
他又开始隐身装死,黑脸都给别人唱,做足了左右为难的慈父姿态。
宁夫人也没说话。
她心疼长女的遭遇,对小女儿心寒。可毕竟是自己十月怀胎所生,一时之间她也难以割舍,只能沉默。
庄希颜反倒是最平静的那个。
程今宜却不愿她受委屈,“方才郡主说,庄家气数将尽,是为何故?”
被宝贝孙女哭得心疼的庄老夫人立即变了脸色,庄时序也看向姜书渺。
无利不起早。
果然,只有针扎到自己身上,才知道疼。
庄希颜眼底闪过嘲讽和苦涩。
姜书渺这才开始为他们解惑,“国法有连坐之刑,冥界法则更甚。凡人若罪恶滔天,会牵连先祖和后代子孙。庄氏一族到这一代原本气运上行,偏生有人以邪术害人,且针对手足姐妹,不知悔改,心生悖伦之念。”
刚才庄希颜质问庄秀颜的时候,庄老夫人还觉得荒唐。闻得此言,满目的不可置信。
“秀颜,你当真…”
心中最龌龊的妄念被戳穿,庄秀颜只觉无地自容,又羞又怒,本能的否认。
“我没有,她说谎!”
姜书渺道:“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再次当堂审问那两只鬼吗?因为作为当事人的你,记忆才是最完整的。”
庄秀颜心中咯噔一声。
“你、你什么意思?”
姜书渺语气平淡,“修仙之大能者,可搜凡人之魂,从生到死,事无巨细。你与邪道和鬼修勾结合谋,篡改凡人生死,扰乱冥界秩序,我便是立即抽你生魂,也是你应得的报应。”
庄秀颜自幼被人捧着长大,要什么有什么,哪里经过这种阵仗?心中畏惧的同时更生恨意。
却无可奈何。
面对真正的神,人实在太过渺小。
哪怕她面前的不过是个五岁孩童。
“你生在锦绣窝,养在富贵乡,凡所求无忧不应,却贪心不足,嫉妒生恨,再生歹念。将来到了地府,该受的惩罚,一样也不会少。”
听到这里,庄秀颜才怕了。
她哭起来。
“我不是故意的,长姐,长姐!”庄秀颜爬行几步来到庄希颜面前,拉着她的裙摆仰头看着她,哭得凄惨无比,“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是骨肉至亲啊…”
庄希颜低头看着她,满眼痛色。
“你害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我是你的同胞长姐,骨肉至亲?”
庄秀颜一噎。
庄希颜闭了闭眼,轻声说道:“我真不明白你在嫉妒什么。我生来脸带红斑,丑陋自卑。而你生来万人瞩目,是所有人的掌上明珠。可知我曾多羡慕你?母亲心疼我,才对我多加照顾。你却因这唯一的特殊也看不过眼,是否在你眼里,我就该一辈子活在泥淖中?”
庄秀颜摇头。
“没有,我没这么想过…”
庄希颜没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心虚和愤恨。
原来她真是这么想的。
呵~
“至亲骨肉这几个字从你口中说出来,真叫我恶心。”
庄秀颜瞪大双眸,满是不可置信。她不敢相信,向来温顺忍让的姐姐,会这般不顾情面。
“长姐,你是非要逼死我吗?”
到这个地步,她还在倒打一耙。
庄希颜怒从心起,一把拂开她的手,“是你一心要我死!”
程今宜拥着妻子的肩,冷冷看着庄秀颜,“六姑娘自己做过的孽,当自己承受。不必装可怜扮无辜,好像别人都欠了你。”
这句话最为诛心。
庄秀颜作恶的导火索便是程今宜,见无论自己如何示弱他都不为所动,妒火中烧,“你现在这么护着她,可知她从前有多丑陋不堪?为了她,庄府每年都要花至少三万两救济百姓。她一个人,拖累了整个庄家。这样自私自利的女人,凭什么能嫁给你?她不配——”
宁夫人两步上前,抬手就是一耳光。
庄老夫人尚且处在小孙女那番话的震惊中,清脆的巴掌声将她拉了回来。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庄秀颜捂着脸,“母亲,您打我?”
她愤怒嘶吼,“为什么?我也是你的女儿,凭什么你一心只想着这个丑八怪…”
宁夫人又是一耳光,眼泪却落了下来。
“怪不得你能下此狠手,原来从未将你姐姐当做手足至亲。但凡你有半分良知,便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你说我偏心,从小到大,我可曾对你说过一句重话?”
庄秀颜目光闪烁,不语。
宁夫人惨笑,“你如此桀骜不驯,可见也是没将我这个母亲放在心上。你一心想的都是攀比,掠夺。是我的错,没有及时发现你的真面目,叫你猖狂至此。”
庄希颜握住她的手,无声安慰。
宁夫人泪流满面,悔不当初。
程今宜倒是收了怒容,淡淡道:“相由心生。希颜纵然容貌丑陋,可她心性纯良,待人真诚。你心狠手辣,自私虚伪,纵得天仙之容,亦不过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庄秀颜如遭雷击。
程今宜则又看向姜书渺,“郡主,今日若纵容了她,庄家会如何?”
庄时序方才冷眼旁观,此刻倒是殷切焦急起来。
姜书渺撇嘴,“助纣为虐,犹如养蛊,天长日久,必遭反噬。”
她看向庄老夫人,很不客气的说道:“你本来还能再活二十年,却因包庇凶恶,是非不分,挑衅地府规则,对冥主酆都大帝不敬,而寿数减半,只剩十年寿命。
庄老夫人踉跄退后数步,脸色雪白,眼神慌乱。
其他几人也都是一惊。
随后想到姜书渺方才说的,地府规则。庄秀颜虽作恶在人间,但她与恶鬼勾结。鬼都归酆都大帝管,她此举确实等同挑衅酆都大帝的权威,属于对神明不敬。
人间对帝王大不敬者,祸连全家。
求情者皆被迁怒。
如此算起来,庄老夫人折寿十年,倒也不为过。
可庄老夫人不这么想。
家族昌盛,盖因子孙齐心。
男子入仕,女子联姻。
世家大族历来如是。
庄希颜嫁了程家,庄秀颜或许还能比她姐姐嫁的更好。
左右庄希颜得贵人相救,已平安无虞,何苦还要苦苦追究?
谁料她的私心,竟是害了自己。
姜书渺才不管她在想什么,有的人永远以自我为中心,这老太太的刻薄程度与叶家那位有得一拼。
“还有你—”
姜书渺看向庄时序,脸色不善,“偏心眼儿和稀泥,事事权衡,息事宁人,利益至上,毫无慈父之心,这辈子仕途已经到头了,别想再往上升。”
庄时序顿时面无血色。
他才四十出头,往后还有二十载,若一直困在这侍郎之位……
“郡主…”
他刚开口,就被姜书渺打断。
“你身为家族之长,当行事公正,否则子孙再争气也无用。日后你们若还要继续偏颇纵容,庄家便会日渐颓废,直至气运消耗殆尽。”
庄时序晃了晃。
所有人都听明白了她话中之意——庄秀颜必须为她所做的事付出代价。
“不!”
庄秀颜眼见生机已无,尖声嘶吼,“我没错,都是你,是你挡了我的路,该死的是你,是你庄希颜!你为什么要求医?你本该烂在泥里,一辈子不见天日。是你夺走了我的一切,都是你!”
她已然疯癫,开始口不择言,将埋藏在心底的话全都吐了出来。
亲眼见到自己宝贝的孙女如此不堪,庄老夫人深受打击,跌坐在太师椅上,喃喃道:“冤孽。”
姜书渺摇头,“你满心怨念,岂不知,若非你母亲年年捐赠银两救助百姓,积累功德。凭你所行阴私之事,早就触怒天道,也不至于今日才被揭穿。贪得无厌,终会祸及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