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宋诗白觉得谢家人不可能安心等着她回复,背地里自然会做些小动作。
譬如,与明家联手,在百晓堂一事上打压他。亦或,在接下来的事情使些绊子......
正想着,宋诗白发现一个问题。
为何谢氏一族不动用朝中的力量,将谢晏调离南州,转到琅琊,或者朝中?害怕公主?不,不对。他们都支持荣王了,又怎么会害怕公主?难道是做不到?
有可能。
想着想着,冰凉空虚的刺痛从胃部传来,宋诗白赶紧吩咐侍女将早饭端来。有了热食的温暖,宋诗白感觉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过了一会儿,宋诗白被推去药房,泡了个药浴。之后,华姚又为她换了一遍药。
下午很快过去,趁着夜幕还未降临时,宋诗白让东方清推着她去鹤江楼走一走。
清风楼其实是由清风楼、鹤江楼、苍云楼、竹水楼四楼建造组成,只因清风楼是主楼,所以以它命名。清风楼用于招待客人,鹤江楼供客人玩乐,苍云楼供客人休憩。竹水楼是让侍女侍卫休息之地。
她现在所住,亦是竹水楼。
投壶、六博、射覆、长行、曲水流觞.......
宋诗白兴致勃勃的浏览完三个区域,便让东方清推着她回去。
便在这时,一道凄厉怨恨的‘负心汉’传入宋诗白的耳中。
宋诗白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女子姿态狼狈的拉着书生摸样的男人,嘴里不停地哀求着什么。
她皱了皱眉头,便竖起耳朵,听人群里的议论声。
原是那琴女爱上了常来看她的书生,但那书生却勾搭上了某位富家小姐。这不,那书生陪那位富家小姐来玩,恰好碰见弹琴的前相好。
宋诗白正巧在连廊边上,一低头便可以清晰地看着下面发生的事情。
那故事中的琴女正被人拖着往外走,书生恰好摆脱琴女,笑意盈盈的走向那富家女。只是那书生一靠近富家女,便被富家女身边的练家子按在地上打。
东方清觉得有意思,便道:“这女子人还挺好的。”
宋诗白不以为意的轻垂目光。
东方不了解这些人。
那富家女并不是为了琴女报仇,只是那书生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她丢人。她借此泄愤罢了。
以那女子的家世,此事传扬出去,免不了被爹娘责骂。此时动手,兴许还会落得个好名声,受他人称赞。回家之后,对爹娘也好有个交代。不过,无论如何,都会被责罚罢了。
东方忽然记起一事,便好奇的问道:“楼主,我听人说几个月前你身上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是真的吗?”
她去打铁铺时听到了有人议论,才知道了此事。由于此事过于离谱,听起来像谣传,便没放在心上。结果,她无意中发现了灵娘在调查人们口中议论中的那个人,又觉得此事可能是真的。
经东方提起,宋诗白才想起那个以身为毒杀她的小倌以及......崔稷。
那小倌是明家的人,崔稷一开始是明家的人,后来是琴家的人。
这两人是明家人,相识很正常。但是,无论是小倌,还是崔稷,这两人的身份都不简单。尤其是崔稷,他的朋友竟然与宰相有交情。
“崔稷现下在何处?”宋诗白习惯性的问了一句。
东方清迷茫的摇摇头。
没有得到答复的宋诗白在此时才反应过来,她身边的人不是灵娘。
于是,宋诗白赶紧让东方将她送回去,询问灵娘相关事情。
恰好,灵娘处理完账款的事,只等明日与谢晏对账。
宋诗白头晕脑胀的听完灵娘禀告的细节与专有名词,解脱一般的应了一声,便问:“崔稷何时去往京都?”
灵娘想了想,道:“应该是这几日。崔稷原本在您去往明家的时候便要赶往京都,但崔稷那时正巧病了,便留在了此处。”
“病了?”宋诗白疑惑道。
“对,得了风寒。严重到咳血了。”灵娘话锋一转,道:“不过,在谢大人的医治下,崔稷已经好多了。”
宋诗白后靠椅背,觉得此事来的蹊跷。但灵娘又未多说什么,倒让宋诗白觉得这事的蹊跷是她与谢晏促成的。
“他现下正在客房,楼主要见他吗?”灵娘问道。
宋诗白应了一声,想到了昨晚的安排。
如果她没有作死的话,昨晚便将此事询问清楚了。
一盏茶功夫后,崔稷精神萎靡的向宋诗白行礼,视线不经意间扫了灵娘一眼。
那书生不似以往的儒雅与稳重,现在更多是憔悴和绝望。大抵是自身的秘密暴露之后,深感报仇无望。
宋诗白眸光复杂的打量他一眼,故意叹息道:“瘦了。”
崔稷没有抬头,轻声道:“多谢楼主关心。”
“听灵娘说,只有我在时,你才会说出那些秘密?”宋诗白示意对方坐下,故意含糊不清的问道。
崔稷身体微动,依旧没有抬头,气息微弱的回道:“是。”
宋诗白支着下巴,摆出漫不经心的姿态,道:“说罢。”
“在此之前,崔稷希望楼主答应我一件事。”崔稷低声道。
“只有进了京都,找到那个人,你才能做你想做的事吧?所以,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宋诗白低声笑道。
一个受制于她,且算计过她的人,必须得到教训。
崔稷慢慢摇头,说道:“您听我说完,便知道这是否值得一个条件。”
宋诗白微微眯起眼,不由联想到了之前对方当掌柜时欺骗她的情景......不过,她相信谢晏的决定,道:“讲。”
崔稷抬头看她,认真道:“崔某原名编号251,与江寿同是太腾岛上的奴隶。后来您去了太腾岛......”
宋诗白瞳孔微大,险些失态。
太腾岛虽然是明家名下的产业,但是她只听说过,却没去过。可对方却说见过她?不对,应该是有人假扮她。但是为什么偏偏用她的身份?分明查一下便知道她的去处。
“那一年,被救出的人很多。我与江寿是其中之一。”崔稷说到此处,脸上出现复杂的神色,继续道:“不过,后来因为种种因素,我们还是阴差阳错的回到了明家,为明家办事。”
宋诗白敏锐的把握到了一些疑惑,问道:“你们回到明家的理由是什么?”
崔稷回道:“江寿想找到救命恩人,得知您在明家,便去了明家。但是他并不知道明家便是太腾岛的主人。而我,想要救出剩下的人。有人告诉我,明家可以帮我达成此事。”
那时,他也不知道太腾岛是明家的产业。
“谁告诉你明家可以帮你的?还有.....又是谁告诉那小倌消息的?”宋诗白皱眉道。
她从这里面闻到一丝不怀好意。
“一个是江湖游侠,名冯至。一个是算命的,不知名讳。”崔稷回忆道。
宋诗白微微颔首,心下却奇怪。
难道真是巧合?
崔稷话锋一转,道:“不过我觉得当年救我们的不是您,而是另有其人。”
宋诗白微微挑眉,没有掩饰,却也没有说话暴露自己的想法,沉默着等着对方开口。
“以当时您的处境,没有理由得罪明家,更没有必要得罪明家。而且,据说当时您与明家的关系还算不错。”崔稷解释道。
宋诗白没有回应这句话,反问道:“你跟与阎相有点交情的那人是如何认识的?”
“他也是太腾岛的人。”崔稷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与他逃出来之后,一直有联系。”
宋诗白微微颔首,问了一个之前已经下定结论的问题:“是谁指使那小倌杀我的?”
“陈见素。”崔稷毫不犹豫的说道。
宋诗白短暂的惊讶片刻,很快便想到当年送她和明啄去斗兽场的人是陈见素,便没有那么惊讶了,反而生出理所当然的感觉。
陈见素不会在乎除了她娘之外的任何人。正常人都会爱屋及乌,例如她干爹。但是.....陈见素与明善是一类人。
“你提供的消息很有价值。但你如何证明这些都是真的,不是编造得来?”宋诗白笑问。
“您可以调查相关的人,便知道是不是真的。至于我的身份,我现在便可以证明。”说着,崔稷站了起来,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灵娘本能的想让东方清将他丢出去,但看到楼主这般镇定,便没有出声。
衣物全部脱落后,露出了狰狞可怖、层层叠叠的伤疤。
灵娘倒吸一口凉气。
她震惊的不仅是那些伤疤如何狰狞,更是那些伤疤看起来像是儿时造成,长大之后却依然清晰的展露了当时的困境。
那些伤疤是用什么工具弄成的,宋诗白一眼便看了出来。
她伸手让崔稷靠近她。
入手的触感如此真实,让宋诗白连忙收回手,不自觉的抚上了自己伤疤处,但很快又移开了手。
不是假的。
宋诗白想了想,道:“你想要我应允的事情应该只是为了在京都多一个筹码,我可以帮你。但在关键时刻,你也得为我办事。”
说罢,宋诗白看向灵娘。
灵娘点点头,将事先准备好的毒虫拿了出来。
崔稷看着哪条毒虫钻入了他的身体,像是没入大海一般找不到踪迹。
“解药有三颗,一个月服食一次。到了京都后,找纪舫要解药。不过,去京都只需半个月。剩下的两颗,算是留给你应对意外情况。”宋诗白解释道。
“多谢楼主。”崔稷接过那瓶药,快速穿上了衣服。
“今晚你在此住下,明早楼主会派人护送你去京都。”灵娘嘱咐了一句。
“是。”崔稷应了一声,便离开了此处。
门关上之后,宋诗白没有跟灵娘讨论这件事,反而吩咐道:“让谢晏将那帮谢家人赶出。”
灵娘诧异道:“您这么快便要出手吗?”
宋诗白微微颔首。
“您打算如何做?”灵娘道。
“派人刺杀,杀到对方不得不离开。”宋诗白道。
灵娘嘴角一抽,低声吐槽道:“还真是简单粗暴。”
灵娘想了想,又道:“不过,这种时候,不适合做刺杀这种事吧?”
“那就找个理由让此事变得合理。”宋诗白道。
“散播谢家对谢大人不好的传言?”灵娘试探的问道。
先让世人以为谢家不是什么好东西,之后再让谢大人哭诉一下自己的悲惨经历。百姓自然会维护为他们考虑的谢大人。如此一来,再将刺杀变为打抱不平的义举,便能消解刺杀带给百姓的恐慌。
宋诗白猜到了灵娘的想法,但还是纠正道:“那不叫散播,那叫告知。”
散播,那叫欺诈,扭曲事实。告知,只是将事情公布于众。
灵娘敷衍的‘哦’了一声。
“将计划同谢晏讲一下。”宋诗白嘱咐道。
灵娘敷衍的又‘哦’了一声。
宋诗白‘嘶’了一声,侧身抬头看向灵娘,皱眉道:“你态度有点问题啊。”
灵娘完全没有搭理她,一脸无语道:“没什么事的话,属下先去吃个饭。”
“去吧,吃完之后把最近处理的事情让我过目一下。”宋诗白说道。
“是。”灵娘感觉自己的黑眼圈越来越重了。
便在此时,有个暗卫敲门道:“楼主,有明家的来信。”
“拿过来。”宋诗白道。
暗卫推门而入,将信交给宋诗白之后,便离开了。
应该是明家想好了让她做何事。
宋诗白从信封中拿出一张白纸,而后放在烛火上炙烤片刻,便看到了白纸上浮现出四个字——投靠国师。
明善想对付国师,与神灵作对?让她成为他的间谍?
宋诗白后靠住椅背,神情复杂的思考此事的下场。很快,她笑了起来。
明善似乎没有能控制她的东西吧?有讨价还价的空间。
正笑着,门口又想起了一阵敲门声。
暗卫又送来一封信。
里面只有一个玉佩。
宋诗白记得很清楚,这是他爹常年带的玉佩。
握着玉佩的右手忍不住颤抖,宋诗白脸色发白,回忆着前天她爹在时的种种迹象。
没有什么意外之处.......干爹也没有说什么.......
不,万一是出了事但什么也没有同她说呢?
是毒?还是蛊?还是什么她想不到的东西?
她爹身体不好,岂能受到任何‘毒物’的刺激?!
当初她就不应该为了省钱答应为明家做事!不,即便她没有答应,最终也会被明善算计,成为他手中的棋子!
明善.....
灵娘在下楼之际,忽然听到屋内传来‘砰’的脆响。不由面色紧张,赶紧跑回了屋内。
推开房门后,看见楼主脚边皆是瓷器.....
她离开轮椅,站了起来.....
宋诗白面色如常的坐回轮椅,淡声道:“让人将打扫干净。”
“是。”灵娘忧心的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