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庄子
外院东头,贴着隔墙的一排小木屋,隔墙的中间是圆形的门洞,门洞的另一边是偏院,马家的伙房、马厩、猪圈、柴房等等都在偏院里。
这排小木屋建在隔墙的这一边,属于外院。因为与偏院只有一墙之隔,所以,这些屋子便安排给了马家的马夫、厨子、家丁等人居住。
几天前,这排小屋被吕耀辉全部征用。其中两间被用来当做审讯室,里面放了几件临时打造的刑具。剩下的屋子就成了关押俘虏的临时牢房,受伤的马执良也在其中,只不过他那间屋子只关了他一个人。
远远的看见吕耀辉走过来,屋子前的看守,纷纷跟他打起招呼:“辉哥,来了啊!”、“吕队长!”
这些看守都是新人,其他的事指望不上他们,但是,让他们拿着刀、枪,看押屋子里手无寸铁,且被绑得结结实实的俘虏,还是没什么问题。
睡了足足七八个时辰,醒来后又大吃一顿,吕耀辉一扫脸上的倦色,又恢复了满脸的笑容:“你们辛苦了!”
一个比较机灵的看守,立马凑了过来说道:“不辛苦不辛苦,辉哥,你要审谁?我给你把人拉出来。”
走到一间屋子门前,吕耀辉站定,双手交叉在腹前:“该审的都审过了,待会儿把他们统统押去后山干活。”
昨天,林宗泽带着第一批转移的人来到马家庄子,之后的一整天,又有两批转移的人马、粮食先后到来。
今天一大早,林宗泽便带着那些人马进山,他要抓紧时间,尽快兴建营地。不然,待木民村的人都过来之后,六七百号人挤在庄子里,晚上睡觉的地方都不够。
关在屋子里的俘虏,虽然只有十几人,但是,无论如何,好歹都是劳力。并且,为了看押他们,还要额外浪费七八个看守,里外算下来超过二十多个劳力被闲置。正愁建营地速度不够快的林宗泽,怎么可能让他们闲着?
应了一声,正准备去打开屋子门的那个机灵鬼,迟疑了一下,转身凑到吕耀辉的跟前,低声说:“辉哥,其他人还好办,单独关着的那个老东西,也拉去干活?”
吕耀辉不由得一愣,问道:”他怎么了?“
只见那个机灵鬼摇了摇头说道:“他身上有伤,已经两天没吃东西,屎啊、尿啊全都拉在身上。那副模样,还能干什么活?”
说到这里,机灵鬼警惕的左右看了看,对吕耀辉,做了个向下劈杀的动作,低声说道:“干脆把他拉到后山,一刀砍了,还省点粮食。”
“呵呵呵,你这个大聪明!”吕耀辉大笑几声,伸手拍了拍机灵鬼的肩膀。
“我跟你说啊,那个老东西不能杀,我还打算把他放了呢。”吕耀辉故意往关着马执良的屋子走近了一些。
这一下轮到机灵鬼愣住了,眨巴眨巴小眼睛,满脸疑惑:“啊?把他放了?”
吕耀辉点点头:“嗯,必须把他放了!”
机灵鬼不甘心的追问:“为什么必须把他放了啊?”
吕耀辉背对屋子的门,稍微的压低了一点声音,但是,确保屋子里的马执良能听清自己说的话:“你想啊,马家上下数十口,悉数死于蒙面人贼人之手,可是外人看到的却是我们占了这个庄子,传将出去,别人会说是我们杀了他们全家,这个黑锅,我们不能背。”
“哦~~~把他放走就是要让外人知道,这桩血案跟我们无关。不然的话,庄子上下都死光了,还缺他一个?”机灵鬼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顺便还加上了自己的揣测。
吕耀辉心里在发笑,脸上的笑意更浓:“对,对,对,就是这个理儿。”
机灵鬼赶紧伸出大拇指,略带谄媚的恭维道:“还是辉哥想得周全,我这脑袋就是个摆设。”
“好了,不说了,赶紧把人拉出来吧。回头再把那个老东西拖去庄子外面,让他滚蛋!”吕耀辉挥了挥手,示意看守们赶紧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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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民村
第四批转移的队伍已经出发,已经习惯了村里到处都是人的许山海,对于突然的安静,反倒很不适应。
现在村里的宁静,固然有国兴军转移走了两百多人的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大驴兄弟、罗桐他们返回了前天拿下的两个村子,在那边继续进行分田地。既然决定了留下,江波带着的他的小伙伴们,自然跟随大驴兄弟他们行动。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村里能动的人,基本上都帮忙运粮去了。
听了许山海的话,只要帮忙运粮,就能拿到相应的粮食作为酬劳,对于现在田间已经没什么农活要忙的村民来说,这不亚于天上掉馅饼。所以,木民村、四和村,两个村子所有男丁几乎倾巢而出。
家中有独轮车或是架子车的,几个人凑一块儿商量好,在车上堆满粮食,一路上换着人推车。家中没有车的,干脆拿根扁担,领一块竹片,竹片上写清楚了号码以及相对应的粮食重量,然后挑着粮食就跟着队伍走了,反正只要能把竹片和粮食送到马家庄子,就能按比例拿到相应的粮食作为报酬。
因此,现在村中,除了国兴军尚未转移的人员之外,只剩了腿脚不便的老人和妇孺。
从报上来的数量,许山海估算,国兴军留在村里的存粮,再有两趟就能运完,只是可惜了那些拉车的马儿,这几天没日没夜的往返在运粮的路上。
按照之前与林宗泽的约定,所有存粮都运完之后,由许山海带一队人马,加上所有的伤员,去往马家庄子。
最后一队,则由大锤带领,主要原因是打铁坊的炉膛、坩埚等等器具,十分笨重,拆装耗费时间,让他们最后转移,就是给他们充足的时间来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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渠黎镇,岔路口
离镇子还有百十步距离的这个茶摊,往日都很冷清,除了偶尔有行人停下来喝碗水,丢下一文钱,又匆匆赶路。
自从马家庄子出事之后,这两天,茶摊突然热闹起来。
这不,天一亮,便有镇上的人过来,坐上一会儿,那些人嘴上在闲聊,眼睛却不停的瞄向岔路尽头的庄子。
前天夜里,当林宗泽带着第一批转移的人马经过时,不但惊动了镇上的人,还使得第二天镇上,谣言四起。有人说,夜里的脚步声是“恶鬼巡山”;有人说,那是马家的老爷子,请了天兵天将前来救命;更有甚者说,脚步声是这么多年,被害死的冤魂,知道现在马家落难,一起来讨公道了。
直到白天,看见从官道上不时有队伍过来,转而去往马家庄子,镇上的人才明白,那天夜里的脚步声是有人马在赶路。
看着一批一批,衣衫褴褛,手拿兵刃的人,排着不算整齐的队列,敢大摇大摆的在官道上赶路,并且拐下岔路,去往马家庄子,镇上的人不由得犯了迷糊。
那些队伍,光从衣着打扮上看,谁都不会相信是官军,因为谁也没见过,穿得叫花子还破烂的官军。要说是打家劫舍的贼人吧,这些人排着队列,就那么安安静静的走了过去,对近在咫尺的镇子视若不见。丝毫不像传说中的贼人,所过之处必定烧杀劫掠一番。
就在所有人猜测,这一批一批的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什么身份时,几个从新宁州方向过来的行人,停下来在茶摊喝水时,不经意的揭开了队伍的来历。
镇上人,这才知道,原来是之前在州城附近的“暴民”过来了。
即便渠黎镇离州城数十里地,可是,一个多月前州城附近有暴民聚集,接连打败了前去围剿的捕快和巡检,通过往来旅人的口,镇上的人已有耳闻。
所以,相比起,前几天闯进马家杀人放火的贼人,现在一波一波的“暴民”去往马家庄子,更令镇上的人害怕。
一时间,无论是镇上的铺面还是镇子里的百姓,纷纷逃回家中,大门紧闭,生怕一个不留神,自己便成了暴民的刀下冤魂。
纵使如此,依旧有几个镇上游手好闲的小子,壮着胆子坐在茶摊上,等着看热闹。
午后,茶摊来了三个行人,喝了两碗水,便坐在离茶摊不远的树荫下歇脚,不时的低声私语,一点都没有着急赶路的意思。
自打晌午有一批人拐进通向庄子的小路之后,两个时辰过去,也不见再有队伍过来。倒是从庄子里驶出了近十辆大小不一的马车,除了打头的车上坐了四五个人,其他的马车,车架上空荡荡的一览无余。
这些马车,应该是之前跟随那队人马进到庄子中,估摸着现在是卸了货返程。
几个时辰过去,一如既往,官道上也没再见到有队伍过来,那几个想看热闹的小子,没了之前的兴奋劲,嘴里叼着草根,半躺在草束上,与茶摊主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嘿,瞧诶,庄子里出来人了!”突然,一个小子兴奋的坐了起来,伸出手,指向庄子的方向。
顿时,不单是茶摊上的人都顺着方向望了过去,就连树荫下的那三人,也跟着把视线转向小路的尽头。
确实,小路上远远的出现了一个人影,朝着官道的方向走来。由于距离太远,众人根本看不清来人的模样,可晃动的人影总让人觉得有些怪异。
约莫半刻钟,人影越走越近,众人才看清来人的模样。只见他须发花白,身上一袭宝蓝色团寿纹对襟绸袍,腰间扎宽大的牛皮腰带,腰带正中一个硕大的虎头铜扣,脚蹬黑面红饰薄底快靴。
待来人一瘸一拐的走近茶摊后,几个小年轻才看仔细,来人的发髻几近脱散,下颌的胡须上沾着星星点点的黑渍,怎么看怎么像是干了的血迹。质地上乘,价值不菲的宝蓝色绸袍,上面印满了大片污渍,绸袍的腿部烂了一条大口子,沁着干透了的血迹。
随着他一瘸一拐的走近,一股混杂着血腥味的恶臭也跟着扩散开来,茶摊主人与小年轻们纷纷以手掩面,捂住口鼻。
来人好不容易挪到茶摊前,半苟着身子,一手叉着腰,一手按在大腿上,喘着粗气,嘶哑的说道:“小哥儿,给我倒碗水。”
不知是心生怜悯,还是想赶紧把这个满身恶臭的人打发走,茶摊主人低着头,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拎起陶壶,倒了满满一碗水。
只见来人,端起碗一饮而尽,然后举起手,用袖子擦了擦脸。
看清来人的模样之后,茶摊主人突然脸色一变,瞪大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老丈……老……老巡检?”茶摊主人看清来人的模样之后,语带试探的称呼了一声。
“嗐~~~没有什么老巡检了,老夫只是一个将死之人。”被茶摊主人认出的马执良,长叹一声,语气中尽是落寞。
“老巡检?”
“嘿!真是老巡检!”
听到茶摊主人的话,那几个原本躲得远远的小子也顾不得恶臭,都凑上前来。
树荫下的几人,本来就一直盯着马执良,现在几人的大呼小叫更是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其中两人,相互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也许是激动的缘故,茶摊主人说话都有点结结巴巴:”马老巡检,你还活着?有人说你被贼人杀了!“
往日里,茶摊主人无数次见过马执良,但那都是远远的看着他骑着高头大马,身边簇拥着一堆的家丁,像现在与他如此近距离的面对面,还是头一遭。
身上带伤,两三天没吃东西,如果不是为了喝点水,压一压饥饿感,马执良绝对不愿搭理茶摊主人,更别说旁边的几个小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