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武小满差人带来了打探到的最新消息:此次官府调集了两个巡检的人马,准备进剿木民村。
两个巡检,一个姓黄,一个姓马,所辖人数,对外号称二百人,实际人数应该在百三十人左右。据悉,两个巡检,每人手下都有十来个刀枪手,其余以弓箭为主,没有配备火器、快马。目前,他们下辖的弓兵,已有五六十人赶到了新宁州城内的校场,剩余的人正陆续赶来。
既然有了确切的消息,林宗泽连忙找来王恩祖,两人关起门商量对策。
而许山海则是与留下的罗甲长等人,聚拢在桌前。
既然田地的勘界、丈量已经完成,许山海打算抓紧把田地的分配规则最终敲定。
根据卢管家最终的统计,国兴军从文、黄、苏三家收缴的土地共计一千八百七十三亩,这比地契上的数字多了十来亩,估计是丈量中的误差。
由于左江在离村子不远的地方蜿蜒而过,极大的方便了农田的灌溉,所以,这些田地中,有一千三百多亩都是上好的水田。
现在有了村中精确的户数,加之通过丈量,田亩数也最终确定,怎么分配反倒轻松。
很快,许山海口述,师爷记录,木民村的最终土地分配方案敲定下来:
凡参与了户籍登记的无田户,每户能分到二十亩土地。分完后,多出来的一百五十亩土地,用于对半自耕农补齐,村中所有半自耕农,只要拥有土地不超过二十亩,都可以获得补齐,保证户均拥有二十亩土地。
“罗甲长,村里的事,你熟悉,田地这样分,你觉得如何?”许山海的这套分配方案,首先考虑的是保证公平,至于其他方面,他没有过多的关注。
“额,小先生,有两个地方我不太明白,还请小先生教我。”罗甲长略有迟疑的说。
“哦?不打紧,你说说看。”许山海端起碗,喝了一口江波倒的水。
“这些田,有水田有旱地,有的地力肥沃,有的地力贫瘠,如果户均二十亩,怎么保证公平?还有就是,村中人家,少的只有两三个男丁,多的则有十几个男丁。丁口少的尚可,丁口多的,二十亩地缴完粮还是不够吃。“不像后世,农药、化肥、机械的大规模应用,现时的农田产量,就算每年能种两季,每一季稻米的产量最高也只有两石多一点(约合亩产三百多斤)
这是一个连粗粮都没办法吃饱的时代,更谈不上油脂的摄入,肚子里没有油水,就只能靠淀粉支撑,所以,真正要吃饱的话,一个壮劳力一天起码要两斤粮食才够。
因此,罗甲长说的两个问题,都很符合现实的情况。
“土地分配这个容易解决,到时候你们把所有田地划成小块,每一块二十亩,然后让大家抓阄,抓到哪块就是哪块。”水田产量高,缴的粮相应多一些,旱地费时费力,产量低,缴的粮相应就少一些。
“至于你说的丁口多,这个暂时还没有办法解决,只能是等将来我们有了更多的地盘,让家中丁口多的人家自行拆分 ,分出的新户再参与分地。”受条件所限,眼下许山海只能以户为单位,保证村中的基本公平。
且不说以国兴军的实力根本不可能考虑到每一个人,就算是以后有这样能力,许山海也不打算把所有的细枝末节都揽下来。
并且,许山海心中还有一个原因,暂时没有说出来。
每户二十亩地,完全能够保障大多数人的基本生存,至于丁口多的人家,富余的劳动力应该另谋出路,种桑养蚕、打鱼捕猎、或者是学一门手艺。只有那样,才能激发出每个人的活力,而不是所有人都死守着一块地过日子。
“小先生,还有一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刚才说的两个问题都是分田中的细节,既然得到了许山海的答复,罗甲长心里也有了底。接下来的问题,就不由得他不小心翼翼了。
“既然叫了你来,就是要你帮忙解决问题的,哪有什么当不当讲的事?”看到罗甲长的神情,许山海心中颇不以为然。
“关于秋后纳粮,村中有人私下里嘀咕,相比起官府,他们觉得缴的粮赋太高。还有就是,分到的田地,如果有人不想种粮,那么粮赋该怎么缴?”有田地分到手,其他的细节,罗甲长相信,许山海的答复,大多数村民都能接受。
但是,纳粮的事涉及到了村民和国兴军各自的根本利益,他这个夹在中间的人,稍不注意就成了,老鼠进风箱——两头受气。
“哦~~~呵呵呵,缴粮这个事怪我没说清楚,你回头跟大家伙说一说,我之前说的缴粮标准是每一亩地一年的粮赋,除此之外,不再收取其他任何的税赋。”许山海回想起之前让师爷起草的有关税赋的条款,里面确实有疏漏。
“只缴粮,没有其他任何的税赋?”罗甲长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对,除了粮赋,没有任何其他的税赋!”许山海加重了语气,重复了一遍。
事实上,有明一代,从朱元璋到崇祯朱由检,整个明朝的税赋都混乱不堪。从朱元璋的低税赋,到明中期不但有夏、秋两税,还有各种花样繁多的徭役、摊派。
就算是史上留名的张居正改革税制,推行“一条鞭法”,也只是把名目繁多的税赋,统一到一个名头之下征收,普通人的税赋负担丝毫没有减轻。
万历、天启、崇祯更是在税赋之外,加征了诸如:辽饷、剿饷之类的额外税赋。另外,每一地的官府,为了中饱私囊,纷纷打着“火耗”、“耗羡”的名义层层加派。以至于,普通百姓的税赋极其沉重,远不是后世史书上的那么轻描淡写1。
相比之下,许山海现在定出的税赋,与官府相比,少征了一半都不止。这就是为什么罗甲长听到许山海说,除了收粮赋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税赋,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只征收粮赋,并不是许山海拍着脑袋随便的决定。
后世很多文章中都指出,贪腐、党争、外虏是明朝灭亡的原因,但是,还有一个被人忽视的客观原因,加速了明朝的灭亡,那就是天气因素,除了长达百年之久的“小冰河时期”之外,水灾、旱灾、蝗灾、低温等等天灾,几乎贯穿了整个明末,甚至延续到清初。
据史料记载,在明末的小冰河时期,光是因为气温大幅度下降,农田绝收,冻死、饿死的人口,几乎占大明总人口的一半,数以千万计。
“深挖洞、广积粮、缓称王”有了这样的指导思想,许山海自然把粮食摆在第一位。
有粮就有人口,有粮就有战斗力,有粮就熬下去的本钱,如果天下无粮,就算有再多的银子也白搭。
许山海敢于这么做还有一个原因,作为一个穿越者,他相信,掌握了一定的资源,只要有合适的时机,赚钱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完全没必要从百姓身上搜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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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宁州城内,昌兴号后院
“东家,你找我?”钟叔推开门走了进来。
“哦,钟叔,这个货单你拿着,明天下午你带阿彪去交货吧,地点你知道。”陈展云拿起书案上的几张纸,递给钟叔。
“东家,你不去?”钟叔诧异之下,迟疑的接过了陈展云递过来的货单。
许山海交待要的东西,不但品种杂,某些东西要的量还特别大,为了赶在约定的时间交货,这些天陈展云、吴进、钟叔忙到脚后跟不着地。
钟叔诧异的是,如果东家不愿意冒风险,这几天就没必要忙得团团转。现在东西都筹办好了,明天就要交货,东家突然不去,这是唱的哪一出?
“钟叔,你别多想,方才小娟托人从南宁府带了话,说老爷着人带了口信,要面述与我。所以,我明天一早就要动身赶去南宁,交货的事,只能你带阿彪去了。”陈展云口中的“小娟”是他在南宁的外室,钟叔自然清楚。
至于小娟说的“老爷”,是陈展云的父亲,广东潮州府人,一辈子经商,现定居于广州府。
既然是父亲有口信,要当面告诉陈展云,他自然不敢耽搁。
待师爷在纸上写完最后一个字,田地的分配算是有了最终的定案,打发走了满脸倦容的罗甲长,许山海也挥手让卢管家和师爷回屋休息。
揉了揉酸胀的眼睛,许山海打算起身走动走动,放松一下,待会儿,他还要与李应全再核对一遍所需购买的物资清单,明天就到了与陈展云约定的交货时间。
许山海在花厅里踱着步,走了几圈,眼角的余光,看到桌旁的江波,已经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刚想叫他也回去睡觉,只见李应全的小舅子匆匆跑了进来。
原来是徐子晋带着从新宁州招募的人手,连夜赶到。被林宗泽安排在村口设卡的李应全的小舅子,哪见过这种阵势?所以一溜烟跑回来找林宗泽。
待林宗泽、王恩祖迎了出去,接下来村子里又是一通忙乱。
首先要给这新来的上百号人安排睡觉的地方,同时还要把已经睡下的那些丫鬟、女佣叫醒,让她们给这些人做饭。
昨日,接到林宗泽的口信,徐子晋本想立马就带人赶往木民村,但是,转念一想,大白天带着上百人,浩浩荡荡的赶路,势必会惊动官府,所以,只能是等到天黑之后才出发。
必须承认,眼下会选择加入国兴军的人,基本上都是走投无路,处于饿死边缘的流民。能带着这些连走路都没力气的人,天黑之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赶回木民村,徐子晋和几个“福字营”的弟兄属实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