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651年。
晋献公死后,在守灵到出殡这段时间,大夫里克分别杀死了荀息扶立的幼主奚齐和卓子,以及夫人骊姬。随后召集会议,准备迎接流亡在翟国的重耳回国当君主。
注:【翟国:姬姓,周成王封次子于翟,后以国为氏。春秋时期世居北地,今陕西省耀县、富平一带。后来被晋国吞并】
屠岸夷来到翟国,把晋国国内里克等人签名的表章递给重耳,重耳看到表章上没有狐突的签名,心里非常怀疑,拿不定主意了。
魏犨(chou)说:“国内派人迎接做主人了还不回去,难道要永远在外边当客人吗(迎而不往,欲长为客乎)?”
重耳说:“你有所不知,公室的公子还有很多,为什么迎接我呢?况且两个幼主刚被杀,拥护他的党羽还没有除尽,回去坐不稳君主的位子还得想着逃亡,能有啥好处呢?如果老天想要赐给我君主的位子,我还担心得不到国家吗(入而求出,何可得也?天若祚我,岂患无国)?”
狐偃也认为在丧葬期间夺取君位,说出去不好听(乘丧因乱,皆非美名),劝公子不要回去。
重耳于是对使者屠岸夷表示感谢,说:“重耳得罪了父亲,流亡四方,在父亲生前不能够真正做到请安和侍奉衣食住行,在死后又没能够在棺材前哭丧守灵,怎么敢乘着混乱时刻谋取君位呢?请让大夫更换其他人扶立为君主吧,我重耳坚决支持新任君主,不敢违抗他(重耳得罪于父,逃死四方,生既不得展问安侍膳之诚,死又不得尽视含哭位之礼,何敢乘乱而贪国?大夫其更立他子,重耳不敢违)。”
屠岸夷回报,里克就要再派人去请重耳。
大夫梁繇靡(yao mi)说:“各位公子们都有资格做君主,为什么不迎接夷吾呢(公子孰非君者,盍迎夷吾乎)?”
里克说:“夷吾贪婪而且残忍,贪婪就没有信誉,残忍就没有亲情,他实在是不如重耳啊(夷吾贪而忍,贪则无信,忍则无亲,不如重耳)。”
梁繇靡说:“不还是比其他公子们强吗?(不犹愈于群公子乎?)”
众人都说对对对。
里克不得已,就派梁繇靡和屠岸夷前往梁国迎接夷吾。
注:【梁国:公元前821年,周宣王封秦仲(赢仲)的少子赢康(史称少子康)为梁伯。封地在今陕西省渭南市韩城市。公元前640年,秦穆公20年,秦穆公率领大军灭亡了梁国和芮国。梁国历时130年,经历7任国君。】
且说公子夷吾在梁国,梁伯把女儿许配给夷吾,生一子,名圉(yu)。夷吾安居在梁国,日夜盼望晋国国内发生变故,以便乘机夺权君位。听说老爹晋献公已死,就派吕饴甥袭取了屈邑作为据点。当时荀息因为国内事情很多,没有时间去过问这件事。
注:【屈邑:山西临汾市吉县北麦城村】
夷吾在得到奚齐、卓子被杀,诸大夫都要迎接重耳为君的事时,就与虢射(guo she)、郤芮(xi rui)商议,要来争夺君位。
忽然见到梁繇靡前来迎接自己了,以手加额,说:“老天从重耳的手中把君位夺过来,授予我了(天夺国于重耳,以授我也)。”
不觉喜形于色。
郤芮说:“重耳不是不想当君主,他不回去肯定是有疑虑的(重耳非恶得国者,其不行必有疑也),您也不要轻易相信。那些大夫们,他们身在国内,却从国外迎请君主,都是想着能得到大的利益呀。如今晋国的大臣们闹事,都是以里克、丕郑父为首的,您应该拿出重礼贿赂他,收买他(捐厚贿以啖之),尽管这样,还是有危险。深入虎穴,必须手持利器。您想要回国继位,还必须借助强国的势力不可。与晋国相邻的国家,只有秦国最强大,您何不派人用卑微的话语请求秦国帮助,许诺厚礼,秦国答应帮助的话,那么君主的位子就是您的了。”
夷吾依照郤芮的计划,许诺给里克百万亩汾阳的土地;许诺丕郑父七十万亩负葵的土地,都写在契约上,封好。先派屠岸夷回去报告。留下梁繇靡把书信送给秦国,并说明这都是晋大夫迎接回国即位的意思。
注:1.【汾阳:山西吕梁市汾阳市】
2.【负葵:山西河津市汾水南岸一带】
秦穆公接到书信,对蹇叔说:“晋国的内乱想要我去平定,这是之前上帝在梦中指示我的。我听说重耳、夷吾都是贤明的公子,我想选择一个做君主,不知道谁更胜任?”
蹇叔说:“重耳在翟国,夷吾在梁国,这两个地方都不远(地皆密迩),您何不派人去吊唁,顺便观察一下这两个公子的为人呢?”
秦穆公同意了。
于是派公子絷(zhi)先去翟国见重耳,然后去梁国见夷吾。
公子絷来到翟国,见到重耳,说是奉了秦君的命令前来吊唁,程序完成之后,重耳就退出去了。
公子絷就让阍者(看门人)传话:“公子应该趁此机会继承君位(乘时图入),我家君主愿意率领军队做前部先锋(愿以敝赋为前驱)。”
注:【敝赋:对自己军队的谦称。古代按田亩出车徒,故称兵卒、车辆为赋】
重耳把这件事告诉了赵衰,赵衰说:“推辞了内部迎接的,而又借助外部力量来得到君位,虽然作了君主,也不是光彩的事呀(却内之迎,而借外宠以求入,虽入不光矣)。”
重耳于是出来对使者公子絷说:“感谢秦君好意慰问我这个流亡的人,承蒙告诉我乘父丧借力入国的命令(君惠吊亡臣重耳,辱以后命)。流亡的人没有什么尊严,只有用仁义、亲情来维持尊严(亡人无宝,仁亲为宝),父亲死了,这是何等重大的事情啊!(父死之谓何)我不敢有其他的想法(而敢有他志)。”
注:1.【君惠吊亡臣重耳,辱以后命:感谢秦君好意慰问我这个流亡的人,承蒙告诉我乘父丧借力入国的命令。辱,谦辞。后名,后来的这个命令,指劝重耳乘父丧借秦力入国。因前有吊唁,然后才有吩咐,故借称后命。】
2.【亡人无宝,仁亲为宝:流亡的人没有什么尊严,只有用仁义、亲情来维持尊严】
3.【父死之谓何:父亲死了,这是何等重大的事情啊!】
于是伏在地上大哭,稽颡(qi sang)而退(磕头后退出),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私心的话。
公子絷见重耳不同意回国即位,知道他为人贤德,叹息着离去。
于是公子絷又来到梁国,见到夷吾,慰问的礼仪完成后,夷吾对公子絷说:“大夫奉君主的命令来慰问我这个流亡的人,有要帮助我的想法吗?”公子絷也把“乘时图入”的意思对夷吾说了,夷吾磕头拜谢。
夷吾把这件事告诉郤芮:“秦君同意帮我即位了。”
郤芮说:“秦国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还是想从我们这里拿到好处啊。您必须割让大块的土地贿赂他,才能让他们帮助您完成即位的大事。”
夷吾问:“割让大块的土地那不就损害晋国利益了吗?”
郤芮说:“公子您不回国为君,那就是在梁国的一个平民而已,能够拥有晋国一寸的土地吗?别人的东西,你在乎啥呀?”
夷吾又来见公子絷,握住他的手说:“里克、丕郑父都同意帮助我了,我都答应酬谢回报他们,而且不敢少给,都是厚礼,如果能借助秦君的恩宠,入主社稷,那就把河外(黄河之外)的五个城池作为回报,那块地可以方便秦君来东方游玩。东边都是虢国原来的地盘,南边到华山,内以解梁(今山西永济市)为界,愿意酬谢给秦君,一点心意,以回报秦君的恩德。”
注:【解梁:古城名,春秋时期为晋国地盘,今山西永济市】
夷吾说完,从衣袖中拿出事先写好的契约,面有德色,公子絷正要谦让,夷吾又说:“我还另有黄金四十镒,白玉珩(hang)六双,愿赠送给公子您的随从人员,请在秦君面前多说好话,我不会忘记公子您的帮助。”
注:1.【面有德色:自以为对别人有恩德而表现出来的神色】
2.【珩:hang古代一组玉佩上面的横玉,形状像磬】
公子絷都不客气地接受了。
史臣有诗云:
重耳忧亲为丧亲,夷吾利国喜津津。
但看受吊相悬处,成败分明定两人。
公子絷返回秦国,向秦穆公汇报了两公子的情况。
秦穆公说:“重耳的贤德,远高于夷吾啊。必须让重耳归国为君。”
公子絷说:“主公您只是给晋国扶立个君主而已,您替晋国担忧呢,还是想要名扬天下呢?”
秦穆公说:“晋国怎么样关我什么事?我就想要扬名天下。”
公子絷说:“您如果为晋国着想,就选贤德的为君,而要扬名天下,那就不如选不贤的。做这件事都是为了扶立晋国君主,而有贤德的君主会发展的比我们好,不贤的就会在我们之下,这两种结果哪个对我们有利?”
秦穆公说:“你的话太有道理了,让我开窍了。”
于是派公孙枝出动兵车三百乘,帮助夷吾归国即位。
秦穆公夫人,是晋世子申生的妹妹,史称穆姬,从小被晋献公次妃贾君养育,很有贤德。听说公孙枝将送夷吾回归晋国为君,就写了一封信嘱咐夷吾:“公子成为晋君,必须要厚待贾君,那些公子们因为动乱流亡的,都没有罪过,都说叶茂才能根深,把他们都请回来吧,这也是维护稳定我们国土的力量啊(公子入为晋君,必厚视贾君,其群公子因乱出奔,皆无罪,闻叶茂者本荣,必尽纳之,亦所以固我藩也)。”
这时齐桓公听说晋国内乱,就要联合诸侯想办法平乱,于是亲自来到高粱之地,又听说秦国已派兵护送公子夷吾、周惠王也派大夫王子党率兵前往晋国了,于是齐桓公就派公孙隰朋前往,与周王室、秦国相会,共同护送夷吾。吕饴甥也从屈邑赶来相会。齐桓公就返回齐国了。
注:【高粱之地:山西临汾市城北高河桥高粱墟,高粱古城】
里克、丕郑父请出国舅狐突做主,率领群臣准备法驾,在晋国边界迎接夷吾。
夷吾来到都城绛(山西翼城县)即位,史称晋惠公。
注:【晋惠公:姬姓,名夷吾。公元前650-公元前637年在位,在位14年。晋献公之庶子。他在位时因屡次背信弃义而遭到世人谴责,也曾因此身陷囹圄,遭受磨难,是普国历史上—位声名不佳的国君。骊姬乱晋时,他避难于梁(陕西韩城南)。】
国人素慕重耳之贤,都想要重耳成为君主,如今看到夷吾即位,都大失所望。
晋惠公即位,立公子圉为世子,狐突、虢射为上大夫,吕饴甥、郤芮都为中大夫,屠岸夷为下大夫,其余在国诸臣,都是原来的职位。
派使臣向周天子、各诸侯国通报即位的消息。
这时公元前651年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