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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685年。

齐桓公(公子小白)在鲍叔牙的推荐下,把辅佐公子纠的管夷吾(管仲)解救回来,非常隆重地以高规格礼仪拜管夷吾为上大夫,主持国家军政事务。

管夷吾(管仲)入职后,来到朝堂拜谢,齐桓公亲手扶起,赐座。

管夷吾说:“我是个被俘虏的罪人,您没有杀我,我就万分感激了,哪还敢坐下与您谈话呢(臣乃俘戮之余,得蒙宥死,实为万幸,敢辱过礼)?”

齐桓公说:“我要向你请教治理国家的方针大计,你务必坐下,然后我才敢请教啊。”管夷吾再三拜谢,然后就坐。

齐桓公说:“齐国,是一个拥有千辆战车的国家,实力强大,先君齐僖公威名远播,诸侯归附,号称小霸。但是在先君齐襄公时代,国家的政策经常变化,军事活动频繁,以致于造成国内国际秩序混乱。如今,我即位为君,国人的思想还不统一,国家的经济和军事力量还不够强大。当前的任务是要立法立规,加强经济、军事、道德、外交等等方面的建设,你认为先从哪方面着手呢(齐,千乘之国,先僖公威服诸侯,号为小霸。自先襄公政令无常,遂构大变。寡人获主社稷,人心未定,国势不张。今欲修理国政,立纲陈纪,其道何先)?”

注:1.【齐僖公:一作齐厘公,姜姓,吕氏,名禄甫,齐前庄公之子,公元前731年-公元前698年在位,是春秋三小霸之一。 齐僖公在位时期,多次主持多国会盟;平息宋国与卫国之间的争端;以宋国、郕国不向周天子朝觐而出兵讨伐;平定许国、宋国的内乱;与郑国击败狄戎;使齐国形成小霸局面。 齐僖公三十三年(公元前698年),齐僖公去世,其子诸儿继位,是为齐襄公。】

2.【齐襄公,姜姓,吕氏,名诸儿,齐僖公长子,齐桓公异母兄,春秋时期齐国第十四位国君,公元前698年-公元前686年在位。 齐襄公在位期间,荒淫无道,与其异母妹文姜私通,派彭生杀害妹夫鲁桓公,而后再杀彭生以向鲁国交代。当时齐国国力渐强,齐襄公曾出兵攻打卫国、鲁国、郑国。公元前686年,齐襄公遭连称、管至父、公孙无知等人所杀,公孙无知自立为君。公元前685年,雍廪袭杀公孙无知,齐襄公之弟公子小白即位,是为齐桓公。】

管夷吾回答:“礼义廉耻,是国家的四项基本原则,不能坚持原则,国家就会灭亡了。主公您现在想要进行体制改革,立法立规,振兴国家,首先必须大力宣传这四项基本原则,使全民提高思想意识,有组织有纪律,按照基本原则办事,依法依规办事,这样才能调动人民的积极性,共同建设国家,强国利民,国家振兴(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今日君欲立国之纲纪,必张四维,以使其民,则纪纲立而国势振矣)。”

齐桓公问:“怎样才能调动人民的积极性呢(如何而能使民)?”

管夷吾回答“想要调动人民的积极性,首先要爱护人民,然后才能有所作为,才能有所结果(欲使民者,必先爱民,而后有以处之)。”

齐桓公又问:“爱民的方法措施呢(爱民之道若何)?”

管夷吾回答:“各级官员要管理好自己的家族,百姓也要管理好自己的家族,共同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共同分享收获的成果,那样,人民就都亲密团结了。释放过去的犯人,修缮有传承的宗庙,给没有子孙的人们过继子孙,这样,人口就繁衍起来了。减轻刑事处罚,减轻税收负担,这样,人民群众就富裕起来了。高级官员要带头组建教师团队,扩大、普及文化教育,这样,人民就都了解法律法规和道德规范了。行政命令不能轻易更改,签订合同也不要毁约,这样社会风气就正直了。以上就是爱民的措施,爱民之道也(公修公族,家修家族,相连以事,相及以禄,则民相亲矣。赦旧罪,修旧宗,立无后,则民殖矣;省刑罚,薄税敛,则民富矣;卿建贤士,使教于国,则民有礼矣;出令不改,则民正矣。此爱民之道也)。”

齐桓公又问:“爱民的方法措施既然可行,那么怎么样施政管理百姓呢(爱民之道既行,处民之道若何)?”

管夷吾回答:“士农工商,称为四民。官员的孩子一般来说还是被安排进入官场内;农民的孩子大多还是务农;开工厂和做生意的商人,他们的孩子很大几率还是办厂、经商。他们在各自的领域里都非常熟悉自己的行业规则,资源、人脉等根深蒂固,所以基本上都能安稳地传承下去。政府不要轻易改变他们的行业,这样,百姓就安居乐业了(士农工商,谓之四民。士之子常为士,农之子常为农,工商之子常为工商,习焉安焉,不迁其业,则民自安矣)。”

齐桓公说:“人民安定团结了,军令政令也都实施了,那么军队的武器装备不足,怎么办呢(民既安矣,甲兵不足,奈何)?”

管夷吾回答:“想要得到足够的武器装备,应当制定一套取保候审、缓期执行的刑罚制度。犯了严重罪行的,可以用一套犀牛铠甲加上一只戟来赎罪;轻微罪行的,可以用一套皮革盾牌加上一只戟来赎罪;小错误的,拿点铜器铁器得了;至于犯罪嫌疑人的,直接放了吧。打官司告状,利害关系不大的,都上缴一束箭矢,就允许他们和解、撤诉。这样,就能够上缴许多物资,有了这些物资,就挑选好的材料(青铜)制造武器,先拿来宰杀动物试试锋不锋利;不好的材料(生铁)制造农具,在各类田地里试试耐不耐用(欲足甲兵,当制赎刑,重罪赎以犀甲一戟,轻罪赎以革贵盾一戟,小罪分别入金,疑罪则宥之。讼理相等者,令纳束矢,许其平。金既聚矣,美者以铸剑戟,试诸犬马;恶者以铸鉏夷斤欘,试诸壤土)。”

注:【鉏夷斤欘:鉏chu,同锄,锄头;夷,铲子;斤,斧头;欘zhu,与锄头相似的农具。】

齐桓公又问:“军队的武器装备有了,那么军费不足,没钱啊,怎么办呢(甲兵既定,财用不足如何)?”

管夷吾回答:“开发矿产资源,发展海盐事业,这是天下通用的战略物资,不愁买卖;收购国内国际价格便宜的大宗货物,囤积起来,等到价格上扬时再出手交易;国家支持开设妓院,先开设它三百家,使远道经商的客人得到安慰,感觉就像回到家里一样,这样各地商人都来做买卖,有了货物交易,就可以得到税收,扩大了政府的财政收入(销山为钱,煮海为盐,其利通于天下;因收天下百物之贱者而居之,以时贸易;为女闾三百,以安行商;商旅如归,百货骈集,因而税之,以佐军兴;如是而财用可足矣)。”

齐桓公说:“武器装备、军费都有了,但是军队编制不多,规模不大,怎么办呢(财用既足,然军旅不多,兵势不振,如何而可)?”

管夷吾回答:“军队的精髓就在于拥有精兵强将,而不在于人数的多少,战斗力和取胜的关键在于军人的心理素质、计谋和勇气,而不在于武艺是否高强。主公您现在若是扩张军队、扩充军费,那么天下诸侯也会跟着扩张军队。这不是制胜的办法。如果想要发展军事力量,加强军事建设,不如抛弃表面的虚名,而脚踏实地的修炼好内功,先把政策制定好,通过制度加强基础建设,使军民合一、军令政令合一(兵贵于精,不贵于多;强于心,不强于力。君若正卒伍,修甲兵,天下诸侯皆将正卒伍,修甲兵。臣未见其胜也!君若强兵,莫若隐其名而修其实,臣请作内政而寄之以军令焉)。”

齐桓公问:“是什么样的政策呢(内政若何)?”

管夷吾回答:“把全国划分为二十一个乡,工商行业分为六个乡,公务员队伍分为十五个乡。工商行业出钱,官员阶层出人(内政之法,制国以为二十一乡,工商之乡六,士之乡十五。工商足财,士足兵)。”

齐桓公问:“那怎么征集到足够的士兵呢(何以足兵)?”

管夷吾回答:“五家为一轨,设置一个轨长;十轨为一里,设置一个有司;四里为一连,设置一个连长;十连为一乡,设置一个良人的职位。用这个规则作为军令。五家为轨,所以五个人为一伍,轨长率领一伍;十轨为里,所以五十人为一小戎,里有司率领;四里为连,所以二百人为卒,连长率领;十连为乡,所以二千人为旅,乡良人率领;五乡设立一师,所以五万人为一军,五乡之师率领。十五乡出三万人,为三军。”

管夷吾继续说:“君主率领中军,高、国二子各统帅一军。一年四季的闲暇时节,从事田猎,也就是军事训练了。春季田猎行动代号:搜,追逐没有怀孕的野兽;夏季行动代号:苗,清除田野里的害虫;秋季行动代号:猕(xian),顺应秋时行杀节气;冬季行动代号:狩,各个分队都来展示一下战斗力,做个年终总结汇报表演。这样就能使人民受到军事训练。小分队在自己的家乡训练,大部队集结在郊外集训(君主中军,高、国二子各主一军。四时之隙,从事田猎。春曰搜,以索不孕之兽;夏曰苗,以除五谷之灾;秋曰猕,行杀以顺秋气;冬曰狩,围守以告成功。使民习于武事。是故军伍整于里,军旅整于郊)。

管夷吾继续说:“训练、整编完成之后,就固定下来,不准迁徙,不许外出。伍人团队的生活、祭祀等活动一起举行,死伤一律按统一待遇抚恤,人与人之间、家与家之间互相结伴(同俦chou),从小一起玩耍,长大一起居住。所以到了战场,即使在夜里也互相熟悉对方的声音而不至于误伤,白天则能看到同伴,不至于跑散了。他们在一起时间久了,就能生成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感情,凝聚成强有力的战斗力,无往不胜。有了这三万人,完全可以横扫天下,称霸四方了(内教既成,勿令迁徙。伍之人祭祀同福,死丧同恤,人与人相俦,家与家相俦,世同居,少同游。故夜战声相闻,足以不乖;昼战目相识,足以不散。其欢欣足以相死。居则同乐,死则同哀,守则同固,战则同强。有此三万人,足以横行于天下)。”

注:1.【高、国二子:齐国最显赫的公族世卿,是周王室任命的,这两家在齐国很有影响力】

2.【田猎:古代君王郊外打猎的一种形式,气势庞大,从事先策划到具体实施,获取猎物、分配、赏赐,都有复杂的礼仪,犹如一场谋划周密的重大军事战役】

3.【猕狝:xian mi,古代指秋天打猎】

4.【同俦chou:结伴】

齐桓公问:“军事力量这么强大了,可以征讨天下诸侯了吗(兵势既强,可以征天下诸侯乎)?”

管夷吾回答:“还不行啊。周王室还没有摆平,周围的相邻国家还没有归附,如果主公您想要在国际上具有号召力和影响力,那就先把周王室捧起来,然后与周边邻国搞好关系(未可也。周室未屏,邻国未附,君欲从事于天下诸侯,莫若尊周而亲邻国)。”

齐桓公问:“这得怎么做呢(其道若何)?”

管夷吾回答:“勘测确定我国的边界,然后把占领邻国的土地归还给他们,还要用厚礼结交他们,设立大使馆,派遣使臣进行外事交流,而禁止外交人员接受他们的财物,这样,四周邻国就都会与我们友好相处了(审吾疆场,而反其侵地,重皮币以聘问,而勿受其赀,则四邻之国亲我矣)。”

管夷吾接着说:“然后派遣八十个能言善辩的人,资助他们充足的钱财礼物,配备豪华的车子和服饰,让他们前往各个国家去宣传我齐国的优势和待遇,用以招募天下的能人志士;再派人拿着毛皮绢帛、古玩字画等物品,前往各国售卖,用以探查他们国家各阶层的喜好(请以游士八十人,奉之以车马衣裘,多其赀帛,使周游于四方,以号召天下之贤士;又使人以皮币玩好,鬻行四方,以察其上下之所好)。”

继续说:“之后,选择那些德行败坏、风气不正的国家进行攻击,可以占领他的土地;选择那些淫乱篡弑的国家攻打,杀死篡逆者,可以立威。这样,天下诸侯,都会见风使舵,相互介绍,前来向咱们齐国靠拢,称呼您为霸主了。收拢了这些小国之后,率领他们拥护周王室,让他们遵照之前的规矩出工出力,该为朝廷服务的服务,该纳税的纳税,该派兵的派兵,这样,周王室受到尊重,您就可以代表周王室发号施令了,结果就是,您的霸主位子,已既成事实,想要辞职那时不可能的了(择其瑕者而攻之,可以益地;择其淫乱篡弑者而诛之,可以立威。如此,则天下诸侯,皆相率而朝于齐矣。然后率诸侯以事周,使修职贡,则王室尊矣。方伯之名,君欲辞之,不可得也!)。”

齐桓公与管夷吾连续详谈了三天三夜,字字珠玑,全然不知道疲倦。

齐桓公非常高兴,于是又斋戒三天,禀告太庙,就想要拜管夷吾做宰相。

管夷吾坚决推辞,不答应。

齐桓公说:“我已接受了你的争霸策略,就按照你的方针政策执行,来实现我的理想,所以任命你来当宰相,你为什么推辞呢(吾纳子之伯策,欲成吾志,故拜子为相,何为不受)?”

管夷吾回答说:“我知道大厦的建立,并不是仅仅依靠一根栋梁,大海的广阔,也不是一条河流集聚的。主公要想完成远大理想,成就一番大事业,还需要任用五个方面的杰出人才(臣闻大厦之成,非一木之材也;大海之润,非一流之归也。君必欲成其大志,则用五杰)。”

齐桓公问:“哪五个方面?杰出人才都是谁?”

管夷吾回答说:

“举止规矩、进退合礼,言辞刚柔并济,我不如隰(xi)朋,请任命他为大司行,负责外交(升降揖逊,进退闲习,辨辞之刚柔,臣不如隰朋,请立为大司行);

开荒建设,种地储粮,发挥资源优势,我不如宁越,请任命他为大司田,掌管农业生产建设(垦草莱,辟土地,聚粟众多,尽地之利,臣不如宁越,请立为大司田);

在广阔的训练场上,能指挥调度使战车不乱、士兵不退却,下令冲锋而将士都视死如归的,我不如王子成父,请任命他为大司马,统帅三军(平原广牧,车不结辙,士不旋踵,鼓之而三军之士视死如归,臣不如王子成父,请立为大司马);

能够断案合理,不杀无辜者,不诬陷无罪者,我不如宾须无,请任命他为大司理,负责司法刑狱(决狱执中,不杀无辜,不诬无罪,臣不如宾须无,请立为大司理);

敢于冒犯君主直言不讳劝谏的,不逃避死亡、不图钱财富贵的,我不如东郭牙,请任命他为大谏之臣,主管监察谏议(犯君颜色,进谏必忠,不避死亡,不挠富贵,臣不如东郭牙,请立为大谏之官)。

治理国家,发展经济和军事,这五个能人就够了。想要成就称霸的大业,完成使命,还有我呢,可以效劳(君若欲治国强兵,则五子者存矣。若欲霸王,臣虽不才,强成君命,以效区区)。”

齐桓公非常高兴,于是就拜管夷吾为宰相,赐给他国内门市房一年的租金收入作为薪资(赐以国中市租一年)。

管夷吾推荐的五人,都遵照推荐的职位任命、就职,各负其责。

由此齐国组建了强有力的领导班子。

一天,齐桓公问管夷吾:“我要是不幸爱好上了田猎,而且又好色了,对于我称霸的事业有害吗(寡人不幸而好田,又好色,得毋害于霸乎)?”

管夷吾回答:“没啥大事,不影响。”

齐桓公说:“那么做什么事是对称霸有害的呢(然则何为而害霸)?”

管夷吾回答:“一,不识别贤能的人;二,识别了而不提拔;三,提拔了而不信任;四,信任不够还听信小人诋毁(不知贤,害霸;知贤而不用,害霸;用而不任,害霸;任而复以小人参之,害霸)。”

齐桓公赞成。

于是专门信任管夷吾,尊敬地称为“仲父”,所有的待遇和礼仪都在高、国二位世家之上。

并规定:“国家的所有军政大事,必须先禀告给仲父,然后再向我汇报。所有的方案、措施的颁布和执行,都由仲父裁决。”

又规定:国内民众不许语言犯讳“夷吾”之名,就是所有人不能说出“夷吾”的名字,重名也不行。

不论官员还是百姓,只能说“仲父”或“仲”。

嗨,延续千年的古人以称呼字作为尊敬,就是由此而来呀。

管夷吾,字仲。

又长见识了哈。

这是公元前685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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