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陛下”
广州城外的皇帝行营内,老顽固龚彝,面对咄咄逼人的朱雍槺质问,好像自己贪墨了银两似的,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
“那都是一次性的缴获啊,用完就没了”
“况且,也就是800多万而已,两年的粮饷,用完以后,咱们再去哪里找啊,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多的阿瓦城和阿拉干啊”
“还有,朝廷要养活那么多官员,勋贵王公侯爷,还有更费钱的工部工匠营,水师战船火炮,到处都在花钱啊”
“还有一点,在中原打仗,咱们的胜境关之战、贵阳之战,还有梧州府之战,只是缴获了一些兵械甲胄”
“说实在的,真正的粮草和粮饷,根本没有多少,几十上百万而已,如果再扣去伤残抚恤银,可能就是亏本买卖”
这一次南下两广,白发苍苍的龚彝,即是奉了圣旨,也是想好好表现一番,他可不想手中的权势,被军师刘玄初轻易夺走。
同样,这也是朱雍槺登基以来,第一次正正经经的讨论国家大事,龚彝更要好好说一说财政问题。
就像眼前的皇帝,只知道一味的领兵征伐,朝廷大事全部丢之脑后,典型的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从缅甸缴获的银两,刚开始就有1000多万两,朱雍槺大手一挥,赏赐军队一百多万两。
回师的时候,再次大手一挥,又丢出100多万两,用于阿拉干船厂造船,还有旧港城的修复。
太大方了,一来一去,半年的粮饷没了,仅仅剩下800多万而已,当然了,这些话龚铭不敢说啊。
一个国家的运转,可不是单单的军队粮饷啊,永历朝廷封了那么多勋贵王侯,哪一个不用发粮饷过日子啊。
还有工部,现在也是粮饷消耗大户,甲胄是缴获不少,但缺口更大,正规明军十几万,哪一个军队不要甲胄啊。
还有那个火炮打造,七八千人的老少工匠,月饷1万多,更是一天三班倒,一门门往前线运送,无底洞似的,那都是用银子堆出来的。
财政问题,关系整个国家的运转,官员的效率,军队的战斗力,历来都是重中之重。
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面对财政问题的时候,也是经常跟六部争吵,寸银必争,否则也不会,有什么内帑和户部银库之分。
“行行行,龚尚书,你说的对”
“你也是久经考验的老户部了,来吧,说一说你的想法,怎么个妥善之法,长久之计”
看着叨逼叨个没完没了的铁头娃龚彝,朱雍槺也是头疼的不得了,摆了摆手,示意龚彝拿出个方案来。
他也知道财政是个大问题,以前是一直打仗,他也不是皇帝,因此一直拖着,但是现在拖不下去了,得好好处理。
明末清初,战争几十年,整个中原大地,基本上都被打烂了,就这个年月啊,地主家都没有余粮啊。
道理很简单,朱雍槺2月份以来,在云南、贵州和广西,这几个省份,打了一系列的大胜仗,算是很牛掰了。
但是,真正的缴获,可谓是寥寥无几,缴获最大的磨盘山之战,也就是50多万两而已,粮草惨淡,不及缅甸的十分之一。
“启禀陛下”
总算说到核心问题了,户部尚书龚铭早已心有腹稿,点了点头,从容淡定的继续说道:
“要想搞好朝廷的财政,无非是开源节流,收更多的赋税,减少更多不必要的开支”
“首先搞清楚的,是赋税来源,主要是田赋、徭役折银、盐税、商税和杂税,大头是田赋和徭役折银”
“咱们朝,从万历年间,就实行了一条鞭法税收,把大部分的赋税,全部折算成税银,当然了,也可以用实物抵扣,按照税银折扣”
“从天启年间至今,中原乱战近40年,全国的耕地,荒芜了不少,丁口逃亡更多,所以田赋也就越来越少”
“人口会流动逃亡,但是耕地跑不掉,因此还是要从田赋方面入手,只有把田税收上来,才是真正的长久之计”
历朝历代都是如此,耕地就是立国之本,老百姓有了耕地,就能保证基本的温饱。
同样,朝廷也可以通过耕地,收取更多的赋税,特别是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后,把老百姓的大部分税收,全部摊入土地。
简单明了,把土地税和人头税等,全部编入目册上,每个家庭交多少税,一目了然,提高了收税效率。
“好”
看着信心满满的龚彝,朱雍槺心中却是有点不以为然,嘴角上翘,点头直接问道:
“朕问你,咱们控制下的云南、广西、四川和贵州,有多少耕地,一年能收到多少赋税”
封建王朝的时候,华夏几千年,全国耕地过日子,这一点朱雍槺肯定清楚,否则也不会拼命攻打地盘。
但是云贵川这几个省,太复杂了,土司一大堆,大部分的地区,都是明朝国初的时候,才得到真正的开发,想要把田赋收上来,太难了。
永历朝廷,中期的时候,之所以能总是打胜仗,靠的是兵精将猛吗?这只是一部分的原因而已。
真正的能鼎立西南几省,靠的还是粮饷充足,最靠谱的还是孙可望,经过一系列的土地货币改革。
“呃”
一下子被问到核心的龚彝,抬头看了看似笑非笑的朱雍槺,心中一阵小慌乱,呃了一会,深吸一口气,满满回答道:
“根据万历年间的清丈,云南有179万亩,广西940万亩,贵州51万亩,四川1382万亩”
“至于税收的话,呃、、”
说到这里的时候,龚铭也是眯着眼,好像在心中默算,更像是拼命回忆,反正就是说不出的样子。
能做户部尚书的人,对全国的赋税田亩,心里面肯定有一个账目,滚瓜烂熟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年纪轻轻的皇帝,竟然对朝廷财政,看的如此透彻,一针见血,直指要害。
思来想去后,龚彝还是把万历年间的田亩数据,说了出来,毕竟里面的牵扯,太多了。
但是真正的税收,就有点对不上了,因此只能呆立低头,装着回答不出来。
“龚尚书,不对吧”
户部主事黄殿卿,听到这里的时候,眉头一挑,脸色一黑,猛的站出来,对着低头的龚彝拱了拱手,开口大声反驳道:
“这个数据问题很大的,万历六年,至今都快70年了”
“四川和广西,久经战乱,田亩可能也比较乱,但是云南的耕地数量,就少了军屯耕地”
“从我朝洪武年间,第一代黔国公入滇以来,至今已有200多年,一直移民实边,开垦军屯,怎么着也有上百万亩吧”
这个黄殿卿,从第一次广西之战的时候,就在梧州府跟着朱雍槺,算是铁杆之一了。
虽然他之前一直跟着郭之奇,在广西地方上挂职,但并不代表,他不清楚户部的情况,特别是赋税的问题。
能进入户部的人,又有地方经历,一听这个数字,就知道问题不小,这时候肯定要站出来反驳了,不能老匹夫误导了皇帝。
“呵呵”
看着黄殿卿站出来反驳,再看了看龚彝的尴尬低头,主位上的朱雍槺呵呵一笑,发现这个老头子,还是不够老实啊。
当然了,也可能担心忧虑太多,毕竟耕地涉及到的功勋权贵太多了,一不小心就得罪了所有人,吃不消啊。
“龚尚书”
“对于田亩,朕就是个外行人,你可得想清楚再说”
“永历年间,四川和广西一直在打仗,贵州土司多,产出少的可怜”
“如果,云南只有179万亩,就这么点耕地的话,呵呵,朕问你,大西军的兵将,是喝西北风的嘛?”
“五六年前,朝廷养精兵20万,总兵力30万的话,就算每个兵丁,月饷银1两,年饷银12两,一年也要360万两”
“哦、、、”
说到这里的时候,大明皇帝突然停了下来,哦了一声,撇下发愣的龚彝,再环顾四周,发现大部分的六部官员,都是在低头数蚂蚁。
扶纲是广西都均人,张佐宸是贵州平溪人,程源是四川江津人,龚彝是云南顺宁人,其他的大部分人,也都是西南几省的人。
呵呵,一个个都是地主阶级出身,土地就是命根子,这时候谈到土地税收的时候,他们想法就多了。
朱雍槺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误会了龚彝,竟然敢把这个土地问题丢出来,这个老家伙胆子不小啊。
“咳咳咳”
“咕噜、咕噜、、”
这时候,两世为人的朱雍槺,心中瞬间了然,这里面的水很深啊,磕了两声,再喝了几口凉茶,陷入沉思中。
眼前的户部尚书龚彝,心里面肯定有想法,想把朝廷赋税搞好,但又担心得罪同僚和权贵,因此只是把话题提出来。
简单明了的事情,永历朝巅峰的时候,占有全部的云南、广西和贵州,一半的四川,还有一小部分的湖广和广东。
但真正的大后方,抗清的总根据地,还是得靠云南一省,其他的几个省,只能算是补充而已。
而且,之所以能存活下去,还是靠孙可望大力改革,拼命刮地三尺的结果,否则早就崩了。
就像刚刚龚彝说的,云南仅仅179万亩良田的话,税收十几万石,整个大西军都得喝西北风,打个屁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