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0日深夜,缅甸阿瓦城,北城外的明军大营,某一个幽暗的营帐内,烛光跳动,寂静如斯。
“龚先生,来,走一个”
“咕噜,咕噜,,,”
主位上的晋王李定国,脸色阴晴不定,端起盛满烈酒的海碗,遥敬坐在下首的龚铭,昂起头颅咕咕咕,干了个底朝天。
酒逢知己千杯少,心中郁郁不欢的他,总得找些乐子发泄一番,否则憋都能憋死人,太委屈了啊。
堂堂的大明李晋王,战功赫赫,大西军的扛把子,竟然天天被监国言语敲打,没日没夜的瞎忙活,跟一个打杂小厮似的。
大丈夫顶天立地,就应该驰骋沙场,战功赫赫,留在后方搞后勤,倘若老死床榻的话,那才是真正的耻辱。
“吧唧,吧唧,,”
“痛快,痛快,真他娘的痛快,爽,,”
喝完后,李定国低吼一声,还不忘抿了抿嘴,舔了舔嘴角,吧唧吧唧的,满脸回味无穷的样子。
为何深夜喝酒呢,就是因为一直在忙,配合军师刘玄初,忙里忙外,什么都得管,什么都瞎管,没有一个停歇的时候。
“哎”
身穿布衣,一脸颓废的龚铭,端着手中的酒碗,紧紧盯着里面的烛光倒影,半响后,深叹一口气,摇了摇头,放下烈酒海碗,对着主位上的李定国,拱手说道:
“晋王殿下,老夫现在是布衣草民一个,禁不起厚待啊”
“且老夫被罢免官职,也算是有罪之人,大营里遍布锦衣卫,一旦消息走漏,必然伤及监国和晋王你的脸面”
监国朱雍槺南下的那一天,李定国被解除兵权,军师龚铭更惨,直接被撸掉所有的官职,变成了荒野农夫。
心灰意冷之下,龚铭也没啥脸面待下去,正打算收拾行李回乡,躬耕乡里,但很快被李定国的表弟马思良,带着亲兵营拦住了。
李晋王有两大军师谋士,金维新早不见了,如今就剩下龚铭一个人,李定国再怎么傻,也不可能放走军师谋臣啊。
至于大明监国怎么看?他已经不是很在乎了,反正每天忙的跟老黄牛似的,养一个闲人又能怎么样?
“哎”
听到这种话的李定国,端着海碗微微一愣,也跟着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摇头苦笑道:
“军师啊,说这话就太见外了啊”
“你我相识十几年,本王是什么样的人,你是最清楚不过,不必如此寒碜本王啊”
“本王私自动兵,先生也算是替本王受过,本王即便是没了兵权,也不能袖手旁观,弃之不顾啊”
“不说别的,想当年,衡州大捷的时候,要不是先生通风报信,本王早就被孙贼谋害了”
顿了顿,李定国放下手中的酒碗,不无感慨的继续说道:
“本王南征北战几十年,逼死孔贼,阵斩狗鞑子尼堪,能有今日的成就,也都离不开先生和金侍郎的出谋划策”
“只是可惜了金侍郎,磨盘山一战后,整整一家人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杳无踪迹”
大西军四大义子巨头,艾能奇在征伐云南土司的时候,中毒箭死的最早,老二刘文秀与世无争,经常是中间调停人设的定位。
唯有老大孙可望和老小李定国,注定是天生的冤家怨种,从八大王张献忠手下的时候,两人就开始竞争对抗。
八大王命丧满清鳌拜手里后,两人又是大打出手争老大,这种局面一直持续到交水之战,才彻底分出胜负。
但其中最危险的一次,就是李定国两蹶名王,衡州大捷阵斩尼堪的时候,心中忧虑李定国战功的孙可望,决定先下手为强,私自召回李定国,秘密处决掉。
可惜事情走漏风声,被龚铭察觉到异常,赶紧提醒李定国,才免遭劫难。
也就是那一次事件后,孙李两人断了昔日的情分,形同陌路,彻底走上刀兵相向的不归路。
“唉,不说以前了”
一说到曾经的辉煌,李定国就陷入悲伤迷茫之中无法自拔,半晌后,深叹一口气,摇头问道:
“军师啊,如今这个局面,有何教我?”
半个月以前,他被岷王监国解除了兵权,手中的兵马和大将全部肢解拆散,最后就剩下几百亲兵,交给表弟马思良统领,可谓是凄惨至极。
现在倒是好,几天以前,朱雍槺又把晋王派系的所有战马,上缴打包交给了广昌侯高文贵,组建了新的骑兵营。
可以想象的出来,以朱雍槺的秉性,以后这个骑兵营就姓朱了,除了大将高文贵,其他的都跟李定国没有半毛钱关系了。
“等”
同样陷入回忆中的龚铭,半晌后才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看茫然若失的李定国,目中精光一闪,缓缓的吐出一个字。
知遇之恩啊,即便是被朱雍槺废了,李定国也擅自做主,把他强留了下来,这一份恩情,龚铭这辈子也还不清。
何况,跟了李定国十几年,身上早就打着晋王派系的烙印,这辈子也洗刷不了,刚刚的一番话,只不过是谦虚之言。
“等?”
迷茫的李定国,眉头一皱,更是听的云里雾里,摸不着半点头绪,疑惑不解的回了一个字。
随即精神一震,双眼逐渐恢复色彩,好似抓到什么要点,对着龚铭拱了拱手,言辞恳切的问道:
“军师,此话怎讲?速速道来”
他现在是两眼一抹黑,每天起早贪黑,跟着监国身边打转,什么都要干,等同于什么都没干,太憋屈窝囊了。
可谓是起的比鸡都早,睡的比狗的晚,干的比牛都多,做的多干的多是应该的,干的不好还得挨批顶雷。
更恶心的是,这个岷王监国,总是时不时来上几句,有意无意的刺一下,敲打一番,那种憋屈恶心感,别提心中有多酸爽了。
要知道,今年李定国也就是40岁,刚刚经历了不惑之年,正是壮志不已的时候,怎么可能满足于现状,还轮不到躺平等死的阶段。
大营里,一个个叫的好听是李晋王,说的不好听就是跟班打杂伙计似的,战功赫赫的他,咽不下这口气啊。
“嘭”
“好”
看着满脸急切,虚心求救的李晋王,老狐狸龚铭低吼一声,把酒碗往桌子上一顿,表情肃穆的回道:
“既然晋王如此有心,刚好老朽最近闲来无事,心中也是略有所得,那就给你捋一捋,唠叨唠叨”
“首先一点,今时不比往日,晋王你得认清形势,咱们的确是斗不过,败的完完整整,也可以说,是不堪一击吧,输了就得认”
“当然了,晋王你也别灰心,有些事情啊,就是非人力所能为也”
“你是如此,老朽也是无能为力,咱们2万大军,甚至是整个滇西朝廷,都是如此,全被这个大明监国打败了”
有错就得认,输了败了更得认清形势,反正是派系争斗而已,没什么丢人的。
更何况,朱雍槺是大明宗室亲王,手握重兵,名义大义全齐活了,跟他们不是一个段位的人,人家是天生的帝王家。
顿了一下,龚铭咽了咽口水,看着懵逼的李晋王,继续开解道:
“晋王你想想看啊,在朝廷逃亡永昌之前,有谁关心过这个大明岷王吗?正眼都瞧不上,都是一大堆狗屁倒灶,欺男霸女的腌臜事而已,根本不入流啊”
“可是呢,这个大明监国就是趁着大军在外,满清入侵的缝隙,朝廷空虚的时候,完成了联姻蜀王府,甚至是搞定了兵权”
“然后就是磨盘山一战,人咱们死,功劳他全部占为己有,从此战功赫赫,一气冲天”
“时机掌握的太好了,可谓是见缝插针啊,好似掌控了朝廷所有的事态发展,根本不像一个19岁的弱冠少年,城府心机之深,世之罕见啊”
“还有这一次的缅甸战役,咱们是迎驾心切,猛冲直打,他们就待着后面攻城略地,大捞特捞,又是咱们死人,他们收获满满”
“所以说,老朽的意思,咱们这个大明监国,是一个不出世的乱世枭雄霸主,一遇风云便化龙”
这个龚铭,身为李晋王的首席谋士,能在这种乱世立足,也是一个顶级聪慧人才。
如今被撸掉全部官职,变成了平头老百姓,心中愤慨,郁郁不欢,却有了更多的时间去思考推演,把曾经的得失捋一捋,最后才能得出如此惊骇的结论。
永昌之前,一名不值的朱雍槺,身边根本没有一个像样的谋士,就顶着一个光棍大王的光环,却能打下如此大的基业,妥妥的天选之子啊。
一句话,不是我方不够努力,而是对手太逆天了,非人力所能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