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九虽不近女色,但心思何其敏锐。
一朝那层他给自己套的借口被戳破,那点心动的感觉,便赤裸裸地摆在他眼前。
接下来,该以什么身份与她相处,接受……还是不接受……是个问题。
林九也没心思写什么清心咒了,既然心确实乱了,那么再写,也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他外衣也未脱,就这样斜斜地躺在床上,众多念头像是潮水,纷纷涌进他的脑海里。
他想,不管她这份喜欢来得有多突然,她是……喜欢他的吧?
他定定地看着白色的帐顶,看着看着,虚空之中仿佛浮现出她看他的眼神。
那双漂亮的椭圆形猫瞳里,每次看到他,眼里都亮晶晶的,是专注,是温柔,还经常含着他能够回应她的一丝期盼。
林九猛地闭上眼睛,那双眼骤然消失,他的心跳却愈发剧烈。
他抬手捂上心口,这陌生的感觉,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想跟随内心的呼喊,答应她算了。
然而,修道多年练出的忍耐跟理智,死死地把他从情感的漩涡里拖了出来。
毕竟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仅仅是种族,更重要的,是寿数。
静之……她不管是妖,还是她口中的灵猫。
他学道多年,深知她这类以灵气为食,天生地养的灵物,寿命长达几百年,更有甚者,修为高的,上千年的也是有可能的。
她虽然看起来有些菜鸡,但怎么也能活个几百岁。
而人类寿数,不过短短几十载,更别说他已快年过半百。
所以,他一个一脚踏入棺材的人,如何还能接收……她这份喜爱呢?
抓鬼,降尸,是他的家常便饭。
若有一天,他不幸死在了除魔卫道的路上,那留她一人,独自伤心难过,甚至还要抱着这份痛苦度过接下来的漫长岁月,岂不是更加自私?
林九长长叹了一声,忍住心中强烈的不舍,当即下了个决定。
既然做不到直截了当的拒绝,也赶不走她,那便收一收自己不该滋生的情感,把她当成秋生一样的徒弟来对待吧。
或许,有一天她就想通了,自己走了呢……
想到这,他眉心一跳,弹指灭了桌上的烛火,让黑暗笼罩整个房间。
他则瞬间背过身子去,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侧脸,一双深邃的眼睛隐在黑暗中,看不清眸里的情感,脸侧的腮帮子却因咬着牙根,正缓缓动着,下颚绷得紧紧的……
……
隔着墙。
静之没料到,不仅二娣那个病秧子想得多,林老头也不遑多让,甚至想得更深远。
她听到隔壁传来轻轻“噗”的一声,便知道他熄烛了。
此时,她也无心修炼。
灵猫的耳朵,最灵了。
困扰她的,有两件事。
一个是四目口中的两个“师妹”。
也是,文才说他42了,他的好,怎么可能只有她一个人发现呢?
岁月漫漫,他之前既然没接受那二人,且现在依旧孤身一人,那么,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让她更为在意的是,他叫四目开眼看他的事。
他这是,怀疑她对他施展魅术了。
是不是说明,他……心动了?
静之嘴角越扯越大。
她夜视能力很好,一直都没有夜间点灯的习惯,这会儿,黑暗中的那双猫瞳亮得跟两盏灯泡一样,慢慢地,变成弯弯的弧形。
寂静的空间中,突然传来一声她压抑不住喜悦,低低的笑声。
……
一墙之隔,两种心情。
一人好梦,一人未眠。
……
静之睡了个好觉,虽然半夜几次起来给文才换热水,早上却也没有赖床。
天刚蒙蒙亮,她一掀被子,弹射起步,连嘴角都带着笑意。
昨晚的好心情,延续到了今早。
以往一开门,便能看到院子里打太极的林九,今天院子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厨房外面一角,堆着昨晚秋生收拾好的木材。
她心想着,可能是昨天打怪累到了,所以起晚了吧。
于是也没有多想,理了理衣服,便朝厨房走去。
路过四目道长的客房时,却发现他的房门大敞着。
奇怪,睡觉不关门的吗?
她伸头进去一看,被子整整齐齐地,人去楼空。
圆桌上却用茶壶压着两张信纸。
她走近拿起一看。
只见第一张上面写着两行字: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人。
写给谁的,阿九还是她?
他可真是目光如炬啊,才来两次,这就看出来了?
她放下那张纸,又将之压在茶壶下,这才看起了第二张纸上写的东西。
一垂眸,她嘴角便泛起了点点笑意。
只见上面写着:
“你做的饭很好吃,空了叫我师兄带你还有两个徒弟,一起到我那儿玩呀。”
两张纸虽然都未署名给谁,她一下就看出来了。
既然这张是写给她的,那么那句诗,就是写给阿九的吧。
静之把第二张信纸叠好塞进袖子里,好心情地溜达去厨房做饭了,一路上甚至还哼着小曲儿。
她想,他师弟,也是支持她的吧。
……
饭后, 秋生骑着自行车,带着婷婷还有她爷爷的骨灰一道回去了。
文才泡了一宿,皮肤都泡浮囊了,林九才允许他出来。
换了衣服,重新包扎后,昨晚比鬼都白的那张老脸,终于透露出了几分人色。
静之刚将药端给他时,耳边便听到院子里头传来伐木头的声音。
她走到门前,扒着门框伸头一看。
林九把下摆扎进腰际,此时正挽着袖子锯着竹子。
她问:“阿九,你干嘛呢?”
林九态度坦然,他回头朝她笑了笑说:
“昨晚桌椅坏了不少,窗户也烂了,我锯点竹子修一修。”
他笑了,静之的眉心却越蹙越紧。
不对劲。
他从来不会对她笑的,除了第一次见面审视她时,他也从来不敢直视她的双眼。
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试探性问一句:“我来帮忙?”
林九动作一顿,接着又不紧不慢地,踩着竹子一边,慢慢锯了起来,又朝停尸房旁边的屋子扬了扬下巴说:
“不用,快七月十四了,如果你有空,可以帮我折点元宝,纸钱都在那间屋子里。”
静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想看清他眼里的神色,林九立马垂眸,放下锯子,忙碌地拿起墨斗定尺寸。
她抿了抿嘴,有些不甘地朝他说的屋子走去。
走到一半,她突然回头,却抓到林九来不及收回的视线。
没了。
之前看她的眼神中,带着那股羞意没了……
他到底,在想什么?
林九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并拢指了指不远处那扇红色的大门说:
“不知道怎么折?我叫文才教你。”
“……不用,我会的。”
延续了一夜一早的好心情,被他一个眼神打散。
她开始看不懂他了。
静之的双眼固执地停留在他脸上,不停且急促地扫着他脸上的神色,妄图寻找着什么,而林九则是微微笑着,任她打量着,抬起的手又朝那间房比了比说:
“墙上的那些婴儿雕塑别给我动啊,每个雕塑里都住着一个婴灵,你小心——”
话未说完,静之泄气了似的,垂着头,默默转身,声音有些低落地说:
“……我明白,我去做事了。”
“……那就好。”
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他终是放下了背在身后的手,乍一张开,手心深深的月牙痕迹便暴露在阳光下。
林九闭了闭眼,紧抿着嘴,又开始做事。
这样也好,她总有一天,会对他死心的。
但是,为什么……他的心就跟被揪了一把似的,酸痛了起来。
这感觉,太陌生了,他不敢深想。
此时的林九还不知道,爱如潮水,尽管筑起一道高墙,一旦那墙决堤,那爱而不得的情感,便会更加猛烈地袭来,直到彻底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