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感人的场面——江烟里如是想。
她悄悄离开了白玉小楼,江风归打量着她的神色,似笑非笑:“看你这脸色,好像很感动啊?也是,妻妾和睦,古往今来多少人都盼着这呢!”
江烟里不想跟他为这事儿起冲突,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回到了小竹楼。
她心中其实更多的是难过,主要是听见李潇亲口说出那句“我一身病骨,又如何纠缠”。
怎么会这样呢?
她印象中,李潇虽不至于身强体壮,但也素来是康健的,很少生病,更别提如今这样一副随时会丧命的病容。
江烟里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无奈地去后院打坐,运转灵力,疏通经脉,为次日结丹做准备。
待到了午夜时分,却见李潇找上了门。
江烟里神识往他身后扫了一圈,确认没人跟着,才对他笑得眉眼弯弯:“阿潇怎么还不睡?”
李潇一身深绿色春衫,皎皎月色衬得他像是山中鬼魅精灵,动人心魄:“殿下知道的,潇素来少眠。”
顿了顿,主动询问:“我……可以进去坐坐吗?只是想同你说说话,没别的事。”
江烟里本不想再跟李潇继续纠缠,但她永远没办法拒绝他——尤其李潇格外克制而温柔地笑起来,她说不出半个“不”字。
于是认了命,微微侧身让开路:“……总是这样客气,哪怕并无要事,你也是可以来找我的呀。”
李潇但笑不语。
两人在堂屋中间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茶几,上置棋盘残局,以及茶具。
李潇目光一扫,不由莞尔,眼中并不掩饰自己的怀念:“殿下可否赏脸,给潇一个表现的机会,为你煮一壶茶?”
江烟里:“……嗯。”
他动作赏心悦目,行云流水,举手投足间盛满了温柔的贵气,茶烟氤氲,模糊了两人的脸色,仿若隔着一层纱。
片刻后,一盏茶摆在了江烟里跟前,茶汤清透碧绿,不像从前在凡界时权贵世家流行的那样,加盐、加糖、加香料。
也是江烟里从前图方便,常用的煮茶方法。
她微微出神,饮了一口茶,旋即轻声一叹:“阿潇,你的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潇还是那样端方持重的模样,只是说出来的话叫江烟里心神难安:“昔年楚襄王恋慕神女,却什么都不肯做,只独自等待,最终自然一场空。可潇从来都觉得……若楚襄王愿意付出极高的代价,或许便能与神女再见一面了罢?”
虽是调笑暧昧的话语,但分明只是为了掩盖。
江烟里脸上笑意消失:“……你和钟妍华,究竟达成了什么交易?”
李潇闻言,却露出一个苦笑。
“哪儿来的交易呢?”他从来明亮的目光在此刻竟破碎了一瞬间,转瞬即逝,“能够有资格和钟妍华做交易的,天上地下,恐怕唯有你一人。”
江烟里皱眉,心中虽不全信他的话,但还是有些恼怒:“可是钟妍华单方面强迫?”
她不肯问明白时,李潇便说一半藏一半,非得勾得自家卿卿主动问询;但江烟里真问明白了、也发怒了,李潇反倒不舍得如实相告了。
于是,他只替她添了些茶水,浅笑:“潇本就是不得善终的命,死前能与卿卿共处,哪怕立刻就要下黄泉,也无憾了。”
“啪——”
江烟里一巴掌扇在了李潇的脸上,李潇初有些错愕羞恼,抬眼刚想说些什么,却不期然看见江烟里通红的眼。
这下,他更加错愕了。
江烟里死死盯着他,还是一副很稳得住的模样,只有已经要落不落的泪珠出卖了她的不平静。
不得善终……
不得善终!
“你这样的人,从来将所有事都算计一遍,钟妍华确实有几分手段,但凡界限制颇多,她可不一定玩儿得过你。”江烟里指尖抚过李潇眼角眉梢,不自觉用了力,划出嫣红痕迹,“还有,你说你……不得善终?”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贴近李潇,有几分讥诮:“你还是对我有怨言,是么?你还是恨我的,恨我亲手将你送下黄泉,恨我不肯见你最后一面!所以,死在我手里,便是你的不得善终!”
李潇闻言,只是沉静地看着她,默然不语,旋即,又仓惶垂下眼睫。
江烟里笑得有些古怪:“别这么看着我,阿潇……你这样的眼神,叫我觉得自己恐怕是疯子。”
顿了顿,嗤笑:“说错了,你才是疯子——”
李潇这才有了动作。
他缓缓抬眼,不再掩饰或者克制眼中几近痴狂的爱恨与渴求,颤抖着抬起手,拥住了江烟里消瘦的背脊,轻轻拍打着安抚。
这样从未有人见过的情绪乍泄,叫江烟里下意识后退半步。
李潇唇畔笑意深深:“卿卿……这是在说什么?潇虽然多病,但却好好活着呢,何来死在卿卿手里一说?”
他说着,不顾江烟里怀疑的神情,兀自垂头可怜:“我不曾疑心卿卿别恋,卿卿却揣测我心怀怨恨——要么……我便将自己的眼挖出来给卿卿看一看,是否有恨,可好?”
江烟里:“……”
她抿唇,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她记得,李潇以前也没这么疯啊?
见江烟里冷静下来,李潇便也装作自己没发疯似的,重新挂上温和的面具:“吓着卿卿了?唔……卿卿方才,也是这么吓我的。”
江烟里:“…………”
江烟里愣是被他整不会了。
好半天,才坐回去,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问:“接着说吧。钟妍华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李潇便微笑起来,回忆了片刻,缓缓道:“钟妍华在一年前做了太学的司业,负责教授礼。她的出现有几分突兀,听闻从前只是个宫女,但忽然就得了陛下和贵妃信任,宫中似乎也有皇子受她教导。”
江烟里追问:“是哪一位皇子?”
李潇:“是当今最小的那一位,淑妃所出,序齿第九,受封楚王。”
封号为楚……历朝历代传下来的不成文规矩,凡是以“秦”“晋”“楚”等为封号的,多少都有超然于其他皇子的地位。
江烟里顿时明白过来:“……她想当帝师。”
李潇素来谨慎,哪怕眼下在修真界,也不会妄自评论储位相关事宜,便轻巧地拉回话题:“我观钟妍华行事,很是奇怪……分明野心勃勃,却并不贪恋权势。她格外在意太学中的几个优秀学生,其中便包括我。”
历来世家大族子弟,无论自身能力学识如何,都会去太学里念几年书,既是结交人脉,也是为了扬名。
因而,哪怕李潇已然是才名斐然,去太学也并不稀奇。
“约莫一年前罢?”李潇垂眼,“那天本是我和殿下约定一起去踏青的日子……却没能等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