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珠帘,江烟里带着一身夏日的热风步入寝房。
她一边打量着装潢,一边笑道:“还算江风归有几分良心。”
没有在房间内安装什么机关暗器。
身后传来一阵虚浮的脚步,她自窗前回首,而后愣住。
一身深绿色的春衫,乌发恣意披散,腕上一串黑曜石,显然是刚从睡梦中起身,眼中便有几分近乎天真懵懂的泪意。
本就是金相玉质的模样,素来清冷温润的眉眼带笑,就显出原本的昳丽来。
江烟里连忙用指尖掐住掌心,告诫自己千万要稳住,李潇没有灵根不能入仙途,那便不要再去招惹了。
于是她还站在窗边没有走动,只是笑着看他:“我这是打扰到你休息了。”
李潇恍若没看见她刻意的规矩似的,还像从前那样走到她身边,替她扶正鬓间的玉钗:“没有打扰,本就醒了。”
顿了顿,他目光瞥向江烟里捏紧的手,笑意收敛起来。
江烟里有些心虚,视线从他脸上移开,看向屋内,硬着头皮转移话题:“可还住得惯?”
李潇没说话。
江烟里就更心虚了,还想说些什么糊弄一下,然后赶紧离开,却被李潇握住了手。
李潇一下一下将她手指掰开,露出已经被掐出血痕的掌心,而后怒极反笑:“殿下这是在做什么?”
江烟里想抽回手,但无论如何也抽不回来,也有些恼了:“你又是在做什么?从前常挂在嘴边的君子礼仪呢?抓着我的手想干什么?”
李潇定定地看着她,微微带着一丝嘲意,不知是对江烟里还是对自己:“殿下如今已入仙途——便不说如今,从前殿下便善用刀剑弓枪,样样精通,潇竟不知,自己这点儿力气还能强行抓住殿下的手,叫殿下挣脱不开了?”
江烟里:“……”
她有些迷迷瞪瞪的神思顿时清明起来,有些狼狈地垂眼。
如果当真不在意,又何必把自己的手掐成这样?如果当真不在意,又为何连最基本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气氛微微有些凝滞,她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该如何面对李潇。
第一世,她亲自送他下了黄泉啊。
片刻后,和以往的每次争执一样,先低头的是李潇,他放低了声音,带出几分柔顺,轻轻在她指尖摩挲着:“潇失礼了,不该妄自揣测殿下心思。”
江烟里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忽而,她抬眼,目光锐利地看向李潇:“……我从未,在宫中用过刀。”
宫中自然不可能有杀器,哪怕是钟妍华教她武艺,也只是用没有开刃过的剑;偶有冬狩的活动,也只是弓马。
只有第一世在南疆西域,她才用刀,而这一世,她从未上过沙场——李潇为何会说,“刀剑弓枪,样样精通”?
李潇仿佛有些不解,困惑地蹙眉:“只是惯常用词而已。”
江烟里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她仔细想着第一世的记忆——到她飞升时,与天道的交易并不在记忆中,而据江风归所说,她跟天道求来了卫扶光带着记忆开启第三世。
那么,有没有可能,李潇也是如此?
情理上,从她的角度来看,这是完全可能的;江烟里了解李潇,也了解自己。
若她那时便计划着十六岁脱凡,那注定要和凡间的一切割席,再怎样和李潇两情相许,到底也不如第一世平定叛乱后,那些耳鬓厮磨、扮作寻常夫妻的回忆。
李潇死时不肯叫她忘记他,明知那句遗言诛心,会让她终生抱憾,也要说出来;而她自然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李潇因为什么都不记得,便因她离开凡界而另觅佳偶。
本就都是自私的人。
这是说得通的,可李潇的反应不对。
若他真的还记得——她可是杀了他三族啊!
越想越心惊肉跳,越想越惊魂难定。
恰在此时,李潇轻声一叹。
他落了个安抚的吻在她眉间,呢喃:“我总是看不清你……你在想什么呢?”
江烟里回过神,忽而展颜一笑。
她探手,扣住李潇的后脑,叫他俯首低眉,深深吻入唇齿。
李潇呼吸微乱,还有些惊惶,但只是一瞬,而后便回过神来,箍住江烟里腰身,有些凶狠地回吻,似是要发泄什么情绪,偏偏又从来都舍不得伤到她,这凶狠便显得色厉内荏。
最后也尽数化作了珍重和温柔。
窗前几步便是个白玉榻,江烟里护着李潇的后脑和腰身,将他压在榻上,三千青丝如绸缎似的铺开,深绿色春衫也凌乱了,玉白的脖颈锁骨,浮上一层极浅的淡红。
她咬着他的唇舌,因修行而不再有薄茧的指尖滑进衣襟,明明是爱抚,却带着几分狠意,仿佛要撕下他的皮。
李潇呼吸乱得厉害,唇齿间溢出喘息,颤抖着手取下她鬓间所有玉钗银簪,于是江烟里的发丝便也落下,铺陈在榻上,恍然便生出结发的错觉。
她吻上他的耳垂,脖颈,李潇便笑着揽上她的腰,解开腰封,昳丽眉眼间染上再也无法克制的爱意,珍重万千地喟叹:“正是炎热时节,从前卿卿苦夏,如今不惧寒暑,已是神清骨秀的仙了。”
江烟里心间骤然浮上悲凉。
是为了什么呢?
她是神清骨秀的仙,他是病骨支离的凡?
还是……卿卿苦夏?
短暂怔愣一瞬,江烟里忽而更狠地吻住他锁骨,拿过一旁被解开的白绸,蒙住他的眼,叫他无法看见自己已止不住的汹涌泪意。
……
“殿下……可否轻一些?”
“……闭嘴,不行!”
“卿卿,怎么又这么凶?”
江烟里咬住唇,不想叫他听见哽咽声,却还是在吻他时溢出。
……没关系,时机恰好,他不会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她这样安慰着自己。
……
“卿卿,我如今多病,实在是受不住了,唔……”
“宗门内神丹妙药众多,放心吧,你死不了。”
“咳,那也得节制一些,你年龄还小……”
“李潇你真的很烦!哪儿来这么多话要说!”
可能她语气太凶了,李潇便不再说话,只是温柔地握住她的手,轻轻抚着那些被掐出来的血痕。
……
夜色深深,明月高悬。
江烟里自李潇怀中醒来,忽然听见楼下传来说话的声音。
江烟里:“……”
她凝神一听,而后顿时大惊失色。
李潇觉浅,也醒过来,声音还有些沙哑:“怎么了?”
江烟里没说话。
他咳了咳,而后坐起身,替她理了理鬓发,安抚道:“是太子殿下回来了?”
江烟里没敢说实话,含糊道:“嗯,是他。”
确实是江风归,只是不仅仅是江风归。
江烟里看了一眼李潇,后者还是那张昳丽而清冷的脸,连坐在床榻上都比旁人更端庄,横看竖看都温润守礼、贵不可折——如果忽略他锁骨脖颈胸膛上的红痕的话。
江烟里闭眼,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又跟他滚到一处去了。
……反正肯定不是她的问题,都是李潇蓄意勾引!
江烟里压低声音:“你先休息着,我收拾一下……若是叫江风归知道了,你我都得死!”
说罢,不容拒绝地把李潇塞进被窝,而后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把屋内狼藉收拾了一遍,刚要穿衣束发,便听见江风归、卫扶光、谢玄琮一起往二楼来了。
江烟里:“……”
江烟里:“…………”
因为人多,就连李潇这个凡人都听见有人来了,江烟里急得不行,当即想要跳窗离开;偏偏又看见窗前的那张白玉榻上,自己的珠钗正大剌剌摆在那儿!
她连忙捡起来,然而已经晚了。
如今的江烟里,只有神识是飞升的境界,实际上的修为,仍只是筑基期——哪怕先前在禁地时快要突破金丹,但也完全不够。
外头的可是金丹期的卫扶光、修为不明但绝对很高的江风归、以及渡劫期的谢玄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