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一切,期盼下的累堆,只怕普天下也寻不出几个人再得知一切皆是瞒欺后,心中还能原谅,还得舒解。
所以在得知叶知秋乃郭复师弟,打从一开始接近萧家就是禀了郭复的意,寒祈的命后,萧楚愔直接请他滚离自己的视线。
她不想看到叶知秋,一刻都不想。
因为只要看到他,哪怕只是多看上一眼,都会让萧楚愔深深意识到自己究竟多无能,多可悲。
让叶知秋滚离自己的视线后,萧楚愔一路漫无目的四处荡行。
天下,现在是寒祁的天下,而在寒祁的天下里,萧家是绝不被继续容许存留的。只要寒祁继续当政,萧家也就只能存于旁人的记忆中。
萧家,现在算是彻底毁了,而家都已经毁了的萧楚愔,她还能去哪?普天之下如此之大,她却寻不到一个可以容身的三寸小屋。这样的感觉,就好像她刚从孤儿院离开时,一人置身于大城市里,那种迷茫不知所措的惶恐感。
不,若是要说,这样的感觉远比那个时候还要迷茫无措。那时虽是一人只身前往大城市,举目无亲,可她至少有自己的目标,替自己定了一个理想。就算日子如何艰难,如何无措,她总能咬着牙朝着那个方向前行。
可现在呢?
同样一人,同是独处,可如今的萧楚愔,竟寻不到任何前往的目标。
就那般一个人,宛若行骨一般毫无目的踏走前行。
萧楚愔,独身一人的女子,在这样的世道里,一个女子独身独行,何其危险。垂目看着地面,人若游飘,无心周遭,也正是这样的一份心若无物,终是会碰上麻烦的。
无心游行,心不知飘向何处的萧楚愔,在步行踏进时不慎偶遇几名市流氓痞子。因着心已无心,神皆荡空,此刻的萧楚愔根本没去留意周遭,不管是那些高谈阔论满嘴粗话的痞子,还是脚下行经时的石子,她全都未入心中。
耳边一切早是充耳不闻,萧楚愔仿佛彻底入陷于自己的世界里,就这样由着本能步步前行,谁知这前行之下,竟是不慎踢踹到脚下的石子。一粒石子,若是不慎叫人踢到,倒也不会整出如何麻烦的事,偏生今日的石子,却连带出一连串的麻烦。
因着无心,脚下也没收个力,这一枚被顺势踢出去的石子竟是连弹带跌直接撞到前头痞子身上。痞子,行氓,素来最不讲理,平时没招惹他们都可能平白叫他们寻了麻烦,更何况是现下。
当那枚棋子不偏不倚直接砸到脚处时,原本还与同伴高谈阔论的痞子当下就火了。直接腾了一肚子的火,那痞子骂咧喊道:“他娘的,哪个不长眼的,敢拿石子砸老子?”
这番刺耳的呵骂,叫神游的萧楚愔回了神,神刹回,而后清了眼下清了情形,当看到那个骂咧的痞子以及意识到如下出了何事,萧楚愔的眉,登时皱了。
独身行外,最忌讳的就是惹上麻烦,尤其是惹上这样的麻烦。因那流氓痞子骂得实在难听,萧楚愔的眉心不受控的蹙了起来。眉是紧蹙,可奈何一人在外,诸多皆要小心,故而这一番难听的话萧楚愔心下虽是不爽,却也不会在这当口逞一时之气。仅是略显不喜的皱了下眉,而后稍作欠身,萧楚愔冲着那名痞子欠身歉道。
“行时不慎,误伤了公子,还望公子莫怪。”
这若是放在以往,萧家大小姐何需这般低下,就算真的不慎踢出的石子伤到对方,便是致歉,也非如此。只是时过境迁,现在的萧家大小姐已非昔日的萧家家主,萧家落败,独身独行,若不想惹来不可挽回的麻烦,便是低下的致歉,也是需的。
稍作欠,算是为方才之事赔了罪,待这一份罪赔落后,萧楚愔垂了目正打算离开这一看就不安的地方。人离是非,方才得以自保,这是在这世上存活的根本准规,她也不想在这种地方惹上麻烦。只是萧楚愔虽有心远离这是非之地,可那些痞子浪人却明摆不愿让她安然离开。当下几人已是散开,直接拦了萧楚愔的去路,顺道将萧楚愔围在正中。
突然的困围,必无好事,也是心下起警,萧楚愔直接锁眉厉询问道:“几位公子,你们拦了我的道了。”
历历下的呵,暗下隐斥,萧家虽已落败,可萧家家主威势毕竟犹在。这一份厉下的呵斥,到真叫那几个痞子楞了一下,只是这一下的愣也仅是一瞬的事,很快的,已有人笑着说道。
“呦,真想不到,这小娘子的脾气还挺辣呢!”
这明显带淫的话刚刚落下,其他几人当下跟着哄笑起来,声下明显带着琐污,有人直接打着眼上下轮扫着萧楚愔,淫挂笑道:“不只是脾气辣,这模样细细看着,还挺俊的。”
一路奔逃,就算平时看着再如何奢贵,这一路下来也是备显狼狈。只是萧家大小姐本就生得好看,又绝非一般人家女子所能肩比,就算如下一身狼狈,模样上也是精致的。
这些乡野的混混,何时见过这般精致的人儿,如今瞧着她一身狼狈,加之边上竟无人随着,心中便知这定是谁家落难的小姐,不慎走失至了此处。
见惯了山里的俗粉,忽的瞧见这般精致的人儿,何人心下不起淫心。当下这些混混面上已是挂了琐意,便是那双手,眼看着也不打算规矩。
独身在外,而且还是一名女子,若是真的遇上不测,又能这样。
这些面已带淫的痞子,他们心里头究竟动了哪些猥琐的心思,萧楚愔如何看不出。只是如下这种情况,就算扯破了嗓子只怕也没人来救,当下心中已是梗叠了怒,人也不再压声怒呵。
因为再多的叱喝也是无用的,非但压不得这些人的邪性,反而还可能给自己带来更多的麻烦。
声虽不斥,不过那一双眼,却透渗了叫人心凛的寒。这种寒气入骨的怒瞪,叫其中一人身下起凉,忍不得说道。
“这娘们的眼神好可怕,看得人这身子凉飕飕的。”
“不就是一个娘们,能翻出怎样的浪,怎了,不会是怕了吧。我说你小子要是怂了就闪一边去,别碍着我们办正事。”
一个娘们,而且还是一个一看就是遇难的娘们,就这样一个娘们,难道还能掀多少浪来?虽然那痞子说得没错,这娘们的这一双眼,的确冷得紧,不过他们几个大老爷们,莫不是还会怕了一个小娘们。
当下呵了一声,算是给自己壮胆,就是这一声壮胆的冷哼,那开口的人已经先提贼心,挂着淫笑就要将手探到萧楚愔面上。
虎落平阳被犬欺,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你若有钱有权,不若是谁,皆会给你脸面,就算心里头憋屈,面上对着你也得笑意连连媚谄不断。可要是你没了钱没了权,莫说以前那些热面冷贴的主那瞬会直接翻脸不认人,就算这些街市宵小,也会借机猜势,蹬鼻子上脸。
人世就是这般,现实且残酷。
如今的萧楚愔已非昔日的萧家大小姐,就算这一番折辱让她心下焚火,无法忍克,如今的她也只能咬着牙,咽下这一份羞折。
抿着唇,怒瞪着那些面挂淫笑的宵小贼子,眼看着那双双带污的手就要朝自己面上渐袭,就在那痞子的手快要摸触到萧楚愔的脸,下刻,竟是一声厉凄的哀嚎。
刺达骨髓的痛,声连嚎哀,前一刻还淫笑连连的痞子,这一瞬全部捂着自己的手,原地蹲下,连声嚎哀。而那被他们死死握住的手,这刻血流不止,定神清看,皆叫人用石子贯了一个偌大的口子。
原想占点便宜,谁知竟叫人暗袭,且生生废了自己一只胳膊,这些痞子也是走了霉运。手既已伤,那心里头的邪自然不敢再动,当下嚎哀,人也不敢继续呆在这儿,在折骨的痛下捂着自己的断手,匆匆逃离这儿。
这些浪子的手无端叫人废了,或许在这些痞子眼中,谁也想不清无端怎是突出这样的事。不过萧楚愔那儿,却已了清,因着这些人的哀嚎,萧楚愔下意识抬眸看扫四周。
可是没有,眼下四处皆是了空,并未瞧见何人身影。
什么都没看到,并不意味着什么都没有,事实上萧楚愔一直知道,叶知秋就在身边。就算自她让这位君子侠士滚离自己的视线他便不曾再现过,可萧楚愔却知道,如下这一刻,叶知秋他就在自己身边。
担心她独身一人,就算不愿看到他,叶知秋也仍不忍她一人在人世荡行,这种暗下的护保,的确,叫人暖心。只是叶知秋行得越暖,萧楚愔这儿越是觉着可笑。
当是露讽,而后勾嘲,也是这讽嘲的笑落后,萧楚愔直接收回眼眸,继续漫行于漫无目的的道上。
白日毫无目的的游行,可到了夜晚?自是随便寻了一处山洞宿躲。这样漆黑的夜下,一个人缩躲在潮湿阴冷的山洞里,就算是男子恐怕也没多少人能扛忍,更何况是萧楚愔这区区一个姑娘家。
身上是冷的,连着心里头也是冷的,只是因着整颗心都彻冷,所以这些冷竟也算不得什么。早在她寻到这一处山洞时,里头就已燃了一堆篝火,而篝火的边上,则置放着些许吃食。一个无人的荒寥山洞,何会有这样的东西?若说这些是上苍的怜悯,降赐于她,这样可笑的话萧楚愔也是不会信的。
所以这堆火连着拿着吃食何人放在这儿,她心里明清。
也是心里头太清了,所以不管是吃食,还是篝火,她一样都不会去碰。哪怕是冷死,饿死,叶知秋置赏的东西,她全都不会去触。
缩在山洞最为阴凉湿潮的地方,将自己的身子缩至极限。身是骨寒,手也冰凉,却凉不过如今她身内流淌的血,以及那些藏于身下的心。
冷着一张脸,在连续废颓半余月中,如今的萧家大小姐早无昔日傲态。一身脏污,面容悴憔,除了那一双仍是透着傲骨断不会轻易叫人断折的霸慢,只怕如今的她,谁也认不出这就是当初霸称京都的萧家家主。
萧楚愔。
身姿悴憔,若是忽看,只怕还有人会觉着她就是一个癫疯的婆子。就这般缩藏于潮阴之冷处,虽身冷寒,不过萧楚愔的心,却从未像这一刻这般平静。
她就这样缩藏在那儿,过思着这四五年来转魂至此,自己究竟在这儿都做了什么?
撑住摇摇欲坠的萧家,将已显败势的萧家从落亏中挽救出来,转亏为盈。这些年来,萧楚愔所有的心思都在萧家的生意上,为了壮扩萧家的生意,她几乎将全部的心血和精力都投注其中。
萧家,不管是生意,还是自家的胞弟,于重生后的萧楚愔而言,就是她这一世的全部。可如今呢?这一世的全部竟是渐消渐毁。一朝全毁,若是因她算不过别人最后落了个满盘皆输的下场,倘是这般,她也就认了。毕竟人世无常,谁也无法算赢一切,输给旁人,也是常事。
可如今这一份败呢?根本就不是她错算下的局败,而是打一开始,她就身处在旁人的算计中。从一开始她就是别人棋盘中的一枚棋子,就算如何擅算,那又如何?
因为这从一开始就不是一场公平的决对。
所以不甘心。
萧楚愔心里是真的不甘心。
她不甘心自己一手重撑的萧家就这样败落至此,她不甘心现在的自己只能这样藏缩于阴冷之处,似如疯妇。
萧家,就当是京都之首,位列京都上位的萧家。而萧家的少爷,也当如以往那般,风华绝代,色态潇洒。
而不是这样,落败之人践踏,随人四处逃游。
萧家,绝不是这样,也断然不可以这般。
这样的念想,在这平得无波的心下,渐渐荡起一波游涟。原本已是心冷寻不到任何目标,可就是这突起而荡的涟波,竟让萧楚愔的心,又一次点复起来。
人心若冷,那是因着寻不到目标,可人一旦重新找到目标,那一颗冷冰的心也会刹那间再度燃焚。
萧家不当是这般的。
萧楚愔的心里不停哮咆着这一番话。
她不甘,也从不是个甘愿就此落败的女人。
所以这月余的似若无魂,此时的这一刻,萧家大小姐的心,已是目定。
早空若荡的眼中,在凝盯下渐渐镀染了绝不能败的慢傲,也是这一份慢傲逐渐斥充全眸。
萧楚愔的眼里,满是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