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禾从王府出来的时候,正迎上半边乌云遮月亮。
李祎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墙角钻出来,叫人着实吓了一跳。
她抚了抚心口:“你不是早就出来了?怎么还没走?”
李祎将拂尘插进后腰里,抱着个膀子学个大侠样子。
“贫道是那般不看事儿的人吗?”
易禾冲他抬了抬脚,看了看地界又放下去:“不是,我跟殿下能有什么背人的事?”
“那谁道了……”
易禾见他癫劲儿上来,只跟他说了声“告辞”,便掀了衣摆要上车。
李祎从后头一把扯住她。
“下来,同贫道去喝半个时辰。”
易禾抬头望了望四下:“改日吧,今晚怕是要落雨。”
……
再一转眼,两人已经坐在了不归楼的包厢内。
她确实婉拒了,可是李祎在车外撅了嘴,狗眼巴巴地瞧着她。
还在后头跟着,走三丈跟两丈。
怎么看怎么像个没娘的孩子。
她在车里叹口气,最后还是依了他。
……
“这时节雨大,若是饮一肚子酒再着了雨,我看我明日不用去上朝,你也不用在圜堂打坐了。”
易禾将酒在旋子里温了,盛出来给李祎先倒上。
她自己也尝了一口:“嗯,是河东的手艺。”
李祎冲她端了端酒盏:“没错,这是贫道存在此处的。”
二人就着几碟干果蜜饯浅酌慢饮,时不时朝着窗外看得出神,拢共也没说几句话。
天边几颗并不明朗的星光愈发黯淡。
三盏饮罢,易禾挪了挪身子:“今日舍命陪君子也陪了,必得回了。”
河东酒向来后劲大,她怕再迟一会儿要醉醺醺着回去了。
不想平白给石赟和在橙添许多麻烦。
李祎还是看着外边,声如蚊呐说了一句:“七夕那日,你同司马瞻整整出去两个时辰。”
“你是不是喜欢他?”
易禾还未来得及解释第一桩质问,李祎突然转过头来,又问了这么一句。
“你把哪儿看出来我喜欢殿下的?”
“不喜欢就说不喜欢,你以为你反问回来就不算心虚了?”
“你……”
易禾一时语塞,这道士怎么越来越不讲理了。
“我连他是个什么人都不了解,何谈喜欢?”
李祎自己又饮下一盏。
“你不了解,贫道却了解。”
一声闷雷从西边滚过来,要响不响的,总觉得还有后音。
只怕是这后音一炸,大雨立时就要落下来,那时谁都别想走了。
……
易禾难得有机会坐得不那么拘礼。
此时还是鬼使神差般的又直了直脊背。
“殿下的性子,不是我所喜。”
李祎听罢,拢了拢身上的道袍:“你才看到他几分性子?”
易禾叫这话说得点了点头。
确实,她不是太了解司马瞻其人。
起初这人在她眼里,戾如洪水猛兽,躲之唯恐不及。
后来倒觉得他是个温温吞吞的人。
唯有一点,他不似陛下那般让人琢磨不透。
哪怕经年累月地相熟下来,她仍不敢说自己了解陛下五成。
到底是帝王心术深不可测。
那日她曾叹过,若陛下脱了这身龙袍,也是好端端一个仙客皮囊。
而司马瞻……
司马瞻出身武将,长久地在战场厮杀,心思不算难猜。
比之陛下,他也没有那么喜怒无常。
老实说,他的性子跟他的样貌比起来,实在算不上什么。
……
“手腕能制服几十万西北军,是个十足的悍匪架势。”
“若论权术谋略,他也不输太极殿上那位。”
易禾虽不知道李祎为何跟她说这些,但也抿了一口酒听了进去。
她不以为然:“倒未见得。”
李祎难得正经一回:“不然你以为,先帝为何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也要送他去雁门关。”
“他连打仗都懒得讲究徐徐图之,怎么到你这儿就讲究起事缓则圆了?”
易禾倒没想过这些。
打仗归打仗,如何能同旁的扯到一起。
再说了,也不是万般仗打起来都讲个徐徐图之。
就不兴有个刻不容缓、一鼓作气的时候?
她伸手撩开翻飞过来的窗幔,将它系了个结又甩回去。
“你与我讲这些,是个什么意思呢?”
李祎笑笑:“没别的,若有朝一日你喜欢了司马瞻,和贫道说一声便是。”
易禾太熟悉李祎了,这人十回有九回笑起来,都是戏谑揶揄,少有正经时候。
唯独这会儿倒有几分认真。
“你别试探了,我与殿下清交素友,并非你想的那样。”
李祎已经有些微醺,此刻正半躺在椅子上。
他撩着眼皮看了她一眼:“你这话不妨留着去跟司马瞻说。”
“我说得着吗?”
她心中有些郁气,方才已经决定今晚不多饮。
这会儿不自觉地又捏起一盏来灌进嘴里。
对面的李祎已经阖了眼,嘴里有些含混:“贫道总觉得,你对他……反正不一样。”
易禾现在彻底不知道回什么了。
“贫道和司马瞻,仿佛也没什么两样,若说差别……”
李祎说到这儿,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两步跨到她身前。
“对了,你原先是恨过司马瞻的……”
“你是不是从没恨过我?”
易禾不防他突然靠近,只晓得他的酒量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因为这桃花眼尾里有些赤红。
瞧着有些陌生,有些吓人的陌生。
“要不,你也恨我一回?”
“恨你作甚?你又抽哪门子疯?”
经过包厢的客人朝朝他们看一眼。
易禾方才这句声音有些响,引了对面房间的食客也投来几束目光。
一个穿着道袍的漂亮道士,堂皇正大地坐在酒楼里喝酒。
对面也是一个男子,两人正脸红脖子粗地吵架。
任谁都要好奇。
“看什么看?没见过吵架的?”
李祎几步走到门口,伸手就要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