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痛。
但不及她抛弃他痛。
沈清宵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他脸面色苍白如纸，额头布满冷汗。
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是身体却像被抽干了力气，无法动弹。
月色如霜，寂静的夜晚被偶尔一两声虫鸣打破。
一个身影缓缓走进这座破庙。
他的步伐沉稳，仿佛与这寂静的夜色融为一体。
他在沈清宵面前蹲下，意味深长道：
“师兄，找到你了。”
*
姬容和秦素眼看就要离开修仙界，没想到却被一个不速之客挡住去路。
眼看破晓将至，朦胧的月色逐渐退去，天边泛起了微弱的曙光。
面前只是一个黑影，未等靠近，姬容便察觉到了浓重的妖气。
这样的气息很熟悉。
姬容在金鳞台感知到过。
“段辞卿。”她沉声说。
秦素也适时现身。
“什么？段辞卿？他不是死了吗？”
她对于出卖前任合作伙伴没有半点愧疚，反而是对他死而复生的怪事感到惊诧。
姬容心中自然也诧异。
但这似乎的唯一的答案。
“红莲魔君，别来无恙。”
那人慢慢走近，姬容看清了他的脸。
惨白而带着阴郁，俊美而略带阴沉。
不是段辞卿又是谁？
秦素故作镇定道：“主人在金鳞台已经杀过你一次，你还想再死一次吗？”
“死？”段辞卿轻笑，“我本就死了。”
“但是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他歪头一笑，笑得诡异。
“所以，我需要完成死前没做完的事。”
秦素对他神神叨叨的话并不理解，“什么死了活了的？装神弄鬼！”
她正要上前收拾段辞卿，却被姬容拦住。
“他现在是活死人。”姬容说。
活死人，灵魂散尽，肉身保留。
凭借最后一缕意识留在肉身之中，支配着肉身的行动。
“可是活死人也是要炼化的，是谁炼化了他？”秦素脑子有些乱。
当时段辞卿作为血魂阵阵眼，生祭阵法，按理来说魂飞魄散。
最后能处置他肉身的，要么是虞山之人，要么就是其他仙门的人。
而且指使段辞卿的幕后之人也尚未查出。
他的幕后之人是谁，是否是将他炼化为活死人的人，也未可知。
姬容右掌成风，轻易撇下一根树枝化为利剑，握在手中。
“区区一个活死人，也敢挡本君的路。”她声音冷得可怕。
段辞卿的身体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气息，双眼空洞无神，但却透露出一股强大的力量。
又妖又邪。
段辞卿抬起手臂，一股黑气从他的掌心涌出，化作一道黑色的光束，直奔姬容而去。
姬容斩出一道剑气，与黑色光束撞击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她如今有些烦躁，并不恋战，只想速战速决。
于是她对秦素吩咐道：“他身上还有最后一缕意识，你顺着这缕意识尽力探出些线索。”
“是。”
秦素闻声便试图将段辞卿的这缕意识拉入幻境，探查他的记忆。
奈何段辞卿这缕意识似乎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坚定。
她竟然丝毫控制不住他，更别说入侵他这缕意识。
姬容见状，心中默念法诀，右手挥剑制敌。
白色剑光映照着她清丽的脸，映照出眼中的冷漠与决绝。
“乾坤借法，太上敕令，灵官驭鬼，镇尸定魄！”
“疾！”
法诀既成，段辞卿突然发出一声怒吼，身体周围的黑气更加浓郁，仿佛要将一切吞噬。
姬容喊道：“就是现在！”
姬容将他缚在原地压制着他，秦素借机入侵他的意识。
姬容作为秦素的主人，与她共享所见。
她们被带到段辞卿的回忆中。
段辞卿的视角比较低矮，想来是他年少时的记忆。
借助他的双眼，她们看到一双白色的绣鞋，鞋面用银线绣着细腻而精致的云纹，洁净无瑕。
那个女子蹲下身，用干净的帕子帮他擦去脸上的脏污。
可是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知道她声音温柔动听。
“哪里来的小可怜，怎么全身都是伤呢？”
她的语气中似乎带着漫天神佛的悲悯，却又透着漫不经心的淡漠。
这似乎很矛盾，但就是这样。
“别碰我！”
段辞卿退开那女子，远远退后。
分明，他是留恋那种温暖的。
可是这一路走来的教训让他产生了警惕之心。
没有人会对半妖这么好。
如果有，那一定是别有所图。
后来那些追杀他的名门正派又来了。
他们说他是半妖，他该死。
他被他们追着打了，追着杀。
好疼啊。
伤口血流不止，可他已经没有力气逃跑了。
他要死了吗？
也好，这个世界真是冰冷又无趣。
就在此时，那位温柔的姐姐又出现了。
她身上分明流转着柔和的气息，但是剑法凌厉，招招致命。
白剑染血，她把那些人都杀了。
她带着满身血腥味再次靠近，白玉般好看的拇指轻轻按压着他脸上溅到的血珠，而后抹去。
“小可怜，你愿意跟着我吗？”
她语气一如既往温柔，如淡淡的月光照在身上。
她的身影也如月光般柔和清明，温柔无害。
段辞卿觉得好累。
他不想再逃跑了。
前路如何，眼前之人如何，他都不在意了。
他只是有些累。
可是往后的岁月，他的目光都直落在她身上。
她给了他七宝玲珑镇妖珠，帮他压制身上的妖气。
她给他干净的衣服，温热可口的食物。
她对他温声细语，从无责备。
她让他去虞山拜师，寻找玄黄之灵的线索。
他去了。
这十年间，他们见面的机会很少。
可是每一次他都分外珍惜。
他知道她有夫君，可她似乎并不快乐，哪怕她从未显露出一丝不悦。
看到她与夫君恩爱，他好生嫉妒啊。
那个人又有什么好？
为什么陪在她身边的不能是他啊？
于是他主动献身，成了她的裙下之臣。
每次相见，他都与她鱼水相欢，共赴云雨。
他多希望她的视线在他身上流连得再久一些。
他什么都愿意为她做。
所以红莲魔君被抓到虞山时，他便又开始布局。
他花了三个月时间彻底摸清镇妖宫的情况，找到那只蜃妖与之交易合作，发动了计划。
可惜姬容确实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他被反将一军，困在血魂阵中。
他躺倒在血泊里，一直望着人群中她的身影。
可惜她转身离开。
从未回头。
他以为此生便这样带着遗憾结束了。
可是他的执念让他最后一缕意识难以消散。
他隐约中看到一男一女正在交谈。
那女子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姐姐。
而那个男子，是虞山首尊玄朔。
他不记得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在那之后，他便靠着那缕意识成为活死人。
不生不死，只为执念。
“阿辞，还记得你答应我做到的事吗？”她柔声说。
“记……得……”
“你没有完成哦。就继续完成好不好？”
她声音一如既往温柔，让他几乎察觉不到任何命令的感觉。
“把姬容带到无方城，乖……”
“我在无方城等你。”
“姬容，我在无方城等你。”
最后那句话，是对姬容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