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芝的话十分刺耳。
管家也不敢多言,快两步出去安排车辆。
霍景阳垂头丧气的盯着地上昂贵的法式地毯,忽然自嘲的笑了起来。
他原本以为的幸福家庭,在朝夕之间幻化成了泡沫。
别说秦芝,连他都想亲自去问一问,自己那和母亲恩爱了二十多年的父亲,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病房里,霍岩风打着点滴,躺在病床上的他看上去比隔壁的霍老爷子还要沧桑上几分。
听到病房被大力推开,他甚至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霍岩风!”
秦芝怒气冲冲的进来,看到病床上的人,怒吼一声。
霍岩风不为所动。
“爸!”
霍景阳跑上前一把,俯身看着病床上的霍岩风,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他的父亲,怎么就老成这样了?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霍岩风满头的白发,从一开始的愤怒变成的惊愕。
“不是让你看好你手里的几个公司,跑这里来做什么?”
霍岩风的声音听着虚弱,面对自己的亲儿子,还是有几分和颜悦色。
秦芝见他不理自己,上前一把将人转过来,强迫他看自己。
“那几个小破公司有什么可看的?霍岩风,你如此大张旗鼓的跪拜那个山野贱货,当众打我的脸,你把我置于何地,把秦家置于何地!”
秦芝终究还是个女人。
而且是很爱霍岩风的女人,此刻任何事情都比不上她内心的妒意。
秦芝咆哮的声音实在太过刺耳,霍岩风不得不看她。
“秦芝,二十多年,你骗了我整整二十多年 ,你怎么还敢在这里污蔑她羞辱她?”
秦芝眼神飘忽,有短暂的被戳中秘密的惊愕,但很快愤怒就掩盖了这些。
“你胡说八道什么?就算是霍家四面楚歌,你也不应该像只猴一样任由霍云霆戏耍,你现在倒是随了他的意,跪也跪了,道歉也道歉了,连更是丢的没边了,可霍云霆根本没有放过霍家!”
“你所做的这一切,根本没有挽救霍家。”
秦芝把一切罪恶的源头,三言两语之间都推给了霍云霆。
霍云霆闻言,却只是冷笑一声。
“景阳,你先出去,我有话跟你妈妈说。”
有些事,当着霍景阳的面说,对他只会造成伤害。
霍景阳起先并不想离开的,最后在秦芝的示意下还是不情愿的出了病房。
秦芝不知道霍岩风要说什么。
但是他看向自己的眼神让她感到害怕,是一种完全洞悉,完全将她看透且带着失望的眼神。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在尽全力挽救霍家,可你呢,背着我偷偷去追思那个贱女人吗?”
秦芝内心有些慌乱,说话语气也不像刚才强硬。
“呵,贱女人........”
霍岩风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靠在床头冷冷看着秦芝。
“当年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秦芝,你难道都忘了吗?”他的声音平缓的不像是一个在追责的人。
“我做了什么?我不过是把你从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救了出来,又费尽心思的帮你恢复记忆,助你康复,我做错了吗?”
到现在为止,秦芝也只当是霍岩风想起了他在苗寨的那段经历,说话底气十足,怨气横生。
“啪!”
霍岩风怒不可遏,手边实在找不到别的东西,直接将枕头朝秦芝砸了过去。
现在他的力气小如蝼蚁,伤不到秦芝,却彻底的惹怒了秦芝。
“霍岩风,你打我?”
秦芝气的抡起枕头,一下一下的朝霍岩风打去。
“我这么多年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为霍家做了那么多事,你现在想起来了你的一段露水情缘,你竟然敢对我动手,你知道你打的人是谁吗?”
她像疯了一样,枕头砸的猛又无章法,精致的盘发很快被她弄乱,散乱的遮挡住视线。
“够了!”
霍岩风攒够了力气一把抓住枕头。
秦芝看着男人充血的眼睛,妒火在心里燃烧。
“所以呢?因为那个死了的贱女人,你要跟我算账吗?”
秦芝这样高傲的人,怎么允许一个死人和她争夺爱意,她妒忌的要发疯了。
“只是因为阿瓷吗?在我遇见阿瓷之前,你对我做了什么!”
霍岩风嘶吼着,像一头病怏怏的狮子。
“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
秦芝有些慌了,她胡乱扒开遮挡在眼前的乱发,咬牙切齿的问。
“你是沪城鼎鼎大名的黑道千金,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我霍岩风这么多年,竟然被你玩弄于股掌中,秦芝,你简直,简直.......”
霍岩风气的手指颤抖指着她,只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真是可怕至极。
“你为了一己私欲,找人绑架我,恐吓我,试图想要来一场英雄壮举?名义上是找人给我看病帮我恢复记忆,实则可以抹除,扭曲我的记忆。”
“秦芝,你简直恶心至极!”
“这么多年,你竟然还把当年绑架我的人养在身边,一天到晚的在我身边晃,我是什么?我是你的玩物!”
“你何止是爱我,你简直是整整羞辱了我二十多年,秦芝,你怎么可以做出这么肮脏卑劣的事!”
一声声控诉,将这么多年的真相揭示。
秦芝惊的连连后退,她看着已经完全恢复记忆的霍岩风,像看见鬼一样,嘴里喃喃重复着:“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你不可能都想起来的,医生说过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完全想起来的,就算是想起来,那也是之后的那一点.......不可能........”
她整个人像是疯魔一般,不断的重复着这些话,在相信霍岩风和相信那位十分权威的心理医生之间,思绪飘忽不定。
“哈哈哈哈.......秦芝,你害了阿瓷,也害了我!”
“要不是你使用卑劣手段,我霍岩风怎么可能会爱上,我永远都不可能爱上你这样一个人!”
霍岩风看到这样的秦芝,心里的厌恶像火一样的烧起来。
“不!”
秦芝哀嚎一声,双手捂住嘴,愤恨的咬着自己的手指。
“不,你爱我,岩风,你是爱我的,你说过这辈子你只爱我一个人,我们才是全世界最般配的一对,你还说我们强强联合,是所有人都望尘莫及的恩爱夫妻,你说过的,你都忘了吗?”
秦芝疯了一样扑过去,想要抱住霍岩风,却被他一把推开。
“不,这些话只是我被你玩弄的证据,我霍岩风到现在,此时此刻,如初见你时一样,对你感到恶心,厌恶,排斥,你这样的女人,根本就不配得到别人的半点真心。”
霍岩风虚弱的撑在病床上,说这些话几乎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额头上开始有冷汗冒出。
“不,你胡说,你就是爱我,你是被霍云霆和谢惊鸿那两个贱种洗脑了对不对?我现在就去找医生,让他们给你看病。”
秦芝完全不肯接受这个现实。
“你和那个山寨里的贱女人,能有什么真感情,我们才是真心相爱,这么多年一起走过的岁月就是证据。”
秦芝胡乱抓着头发,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对,给医生打电话,我现在就让医生飞过来给你看病,你是病了,岩风,病了就要看医生.......”
她双手剧烈颤抖着,开始翻找手机,然后找心理医生的联系方式。
“滚,你给我滚!”
霍岩风撑着身体,抬手打掉秦芝手里的手机。
“还妄想操控我,秦芝,你就是个恶魔,你这个巫婆,要不是你,阿瓷也不会香消玉殒,云霆也不会被骂私生子这么多年,霍家也不会遭遇今天这一切,所有的灾难,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霍岩风半个身体悬在病床外,终究是支撑不住,整个人倒了下去。
吊瓶也连带着被带倒。
巨大的响动,让站在门外的霍景阳装不下去了。
刚才两人的争吵,言语间的埋怨和互相伤害,他都听见了。
原来这么多年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
“爸,妈!”
他推开门冲了进去,就看到秦芝站在病床不远处,冷眼看着倒在地上的霍岩风。
霍岩风整个人看上去狼狈极了。
又狼狈又可怜。
刚才的一番对话,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霍景阳上前将人搀扶起来。
“景,景阳,你都.......听见了?”
此刻秦芝最关心的不是霍岩风怎么样,而是担心自己的形象在儿子心里崩塌。
霍景阳低着头,没有做声。
点滴逆流,血液充斥了大半个软管,看着触目惊心。
霍景阳来不及想别的,赶紧按了呼叫铃。
“现在家已经成这个样子了,你们还要吵下去吗?”
霍景阳终于在凌乱的思绪里找回一点理智,低头看着人不人鬼不鬼的霍岩风,又看了一眼全无半点优雅的秦芝,隐忍着发问。
秦芝心里哪能不生气呢?
她当年为了得到霍岩风,可是煞费苦心。
现在过往被戳破,她依旧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吵?是你爸爸要跟我吵,我现在倒是成了罪人了,霍岩风,你该不会还想着山沟沟里的那个野女人吧?多贱的人呐,死了还让你念念不忘。”
她穷尽一生也没有得到的爱意,一个死人却得到了。
这如何能让她不嫉妒。
“阿瓷她不是你说的那样,秦芝,你要是再敢羞辱她一句,别怪我......呕........”
霍岩风目眦欲裂,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忽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白色的被子,床单乃至于霍景阳的手上衣服上,瞬间鲜红一片。
“爸!”
霍景阳吓了一跳,现在哪里还管得上父母的爱恨情仇,救人要紧。
好在医生护士这时候赶到了。
“病人现在情绪激动,不易受刺激,家属先出去。”
医生进来看到眼前景象,立刻就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霍岩风本就是思虑过重,心率衰竭才导致他变成这样,要是再继续受刺激,恐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秦芝并不想离开,她还想和霍岩风争辩一二 。
她就不信了,他和那个女人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能将他们二十多年的情意都抵消掉吗?
她秦芝从不认输,更不可能输给一个死人。
此时的霍岩风已经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嘴角流着血,眼皮无力的垂着,状态看上去非常不好。
好像一口气上不来,就会死掉一样。
“妈,我们先出去,这里交给医生。”
霍景阳眼眶湿润,已经分不清自己存在的这个世界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只是手上的鲜血提醒他,他的父亲正在经历生死时刻。
“不,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他不能去找那个死女人!”
秦芝黑道千金的气度全然没有了,此刻只有狭隘的爱恨情仇。
更狭隘一点,她的心里现在只有嫉妒。
她不可能让霍岩风在最恨自己,最挂念另一个女人的时候死去。
“妈,就当是我求你了,你在这里,只会让他病情加重。”
霍景阳原本只是想劝她离开,没想到这句话却击中了秦芝的逆鳞。
她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
“你说什么?”
“连你现在也认为霍家今天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秦芝的眼睛像一把锋利的刀,愤恨的像是连空气都割破,撕裂。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妈.......”
“病人血压上升,心率不稳,快推去抢救室......”
不等母子二人争辩出个结果,床上的霍岩风就快挺不过去了。
很快就被一群医生护士推去了抢救室。
秦芝看着人一点点从自己眼前消失,眼眶逐渐泛红,浑身虚脱的跌坐在地上。
霍景阳看看被推走的病床,又看看地上的秦芝,一时间不知道该照看谁。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秦芝。
“妈,过去的事,我们能不能先放一放,等爸和爷爷康复了,我们再说其他的呢?”他近乎哀求的说。
秦芝盯着地面,咬紧了下唇思索片刻,像是在下什么决心。
“放?”
“你要我怎么放?”
她扭头看向霍景阳,自嘲又凄厉的笑起来。
“我的景阳啊,妈妈可不是任人欺辱的人,放不下,也不能放。”
她说着,挣扎着起身,推开霍景阳搀扶的手,兀自朝外面走去。
“妈?”
霍景阳不知道她要干什么,错愕的叫了一声。
“你就留在。”
秦芝听到他的叫声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背影决绝的交代了一声,然后挺直了脊背,像是那个嚣张跋扈的黑道千金又回来了一般,快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