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一袭素黑夜行衣,静立在院子里,抬头望向暗沉的天空。
从神殿方向,已隐隐可见猩红的妖火映射在神殿上方的天空,正慢慢地向着周遭蔓延。
一把金色大弓出现在蓁蓁手上,她推开院子的门,搭箭挽弓,三支箭矢带着火红的灵力,划破漆黑的夜色,正中妖侍的心口。
他们甚至还未来得及叫喊,就已气绝身亡。
蓁蓁走出院子,又连射两箭,两声闷响,妖侍倒地。
“嬷嬷,我们走。”
蓁蓁扶着嬷嬷,踏雪而行。因蓁蓁灵力的支撑,嬷嬷觉得自己的脚下从未有过的轻盈,即便蓁蓁的速度极快,她也能轻松跟上。
他们在东侧的索桥边停下。原本连接东岛的索桥已消失不见,只在岸边留下两道深深的痕迹,仿佛是留在土地上的伤痕,足有半人深。
雾气弥漫下,隐隐能听到海潮奔腾,阵阵浪涛声传入耳中。
蓁蓁手中变幻出一艘小小的木船,她把船抛入迷雾中。
片刻后,水花溅起,穿过迷雾溅湿他们的衣衫,嬷嬷顾不得这些,探头张望,隐约看到一艘大船漂浮在墨黑的大海里,正随着浪涛轻轻起伏着。
“嬷嬷,在船上等我们。”
我们?嬷嬷还来不及细想,蓁蓁已催动灵力,嬷嬷的脚下仿佛出现一条无形的毯子,托着嬷嬷,隐没入迷雾,又缓缓降下,稳稳地落在甲板上。
蓁蓁望着神殿的方向,静静候着。
那一日,白泽与她说,“蓁蓁,你是我最最信任的人,是我的后盾。”
可是,她根本不想做什么后盾,不想在这里静等,等白泽把岁岁托付给她。她也不想要什么自由,外面的世界再大再热闹,都与她无关。她苦苦修炼,即使明知自己非九婴的对手,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但她仍想与师父并肩作战,死而无憾。
白泽听完她的话,气得高高扬起了手,他眼里的怒气,比那年她闯入他的寝殿时还要盛。
她记忆中,师父从未动手打过她。
即便当年她妖性难抑,杀了洛端府上那么多无辜的家丁与婢子,师父也不过是把她关起来,等着她自己慢慢恢复理智。
在水牢里的一年过得很艰苦,退潮时太阳毒辣辣地灼着,涨潮时海水漫进水牢,她只能踮起脚靠水牢顶上仅剩的一点空间呼吸空气。
师父放她出来时,眼里都是自责与心疼,她看在眼里,只觉喉咙口阵阵发紧,比呛进肺管子里的海水还要辛辣,灼得她心口针刺一般地疼。
她的思绪收回,闭上眼任凭白泽处置,可师父扬起的手,还是颤抖着放了下来。
师父的眼睛都气红了,哽咽着说,“我要你好好活着!蓁蓁你明不明白?我要你今后肆意洒脱地活,再没有任何束缚,再不要被我羁绊。”
她心里明白,师父比谁都向往自由。自从受伤之后师父所有对未来的期许都消散了,后来又被九婴困于此地,师父再也没有与她提过关于“将来”的任何企盼。
再后来,师父与岁岁成亲了,他的眼里又有了神采,他又开始把“将来”挂在嘴上了。
本是最该得自由的人……
暗夜中,白泽一袭黑袍,向着蓁蓁款步而来。地上的积雪被他踩得吱呀吱呀地响,听在蓁蓁耳中,比九婴的叫声更刺耳。
“蓁蓁。”
蓁蓁跪到白泽跟前,俯下身子,额头贴着地,说,“师父,你跟我们一起走吧!”她知道白泽定然会拒绝,可是万一…师父为了岁岁,就应了呢?
“蓁蓁,地上凉,起来说话。”
地上凉,地上硬。
师父从前也总这样心软,从不罚她跪。
白泽见蓁蓁仍跪着不愿起身,他不得不俯身把她拉起,温和地说,“蓁蓁那么能干,今后也不需要我这个师父再教你什么了。其实你早就可以出师了,这些年是我一直自私的把你留在身边,让你替我分忧解难。今夜之后,你定要为你自己而活,记住了吗?”
蓁蓁的眼泪落下来,“师父,你让我留下帮你一起制约九婴吧,过往数百年,我一直在修习,从未有过松懈。”
白泽淡淡一笑,温和地说,“你若还叫我一声师父,就该记得你应过我的事,你也应过我你会信守承诺。”
“可是…”
“我把我最珍贵的东西托付于你,这世间我只信得过你。”白泽拉过一直站在他身后,神情呆滞的岁岁,郑重地交到蓁蓁手中。“记住,出了结界,就把那个锦囊丢入海里。锦囊里面有她父亲的灵力护佑。届时,海里的鱼群,甚至是鲛人,都会为你们引路。”
蓁蓁这才发现,此刻的岁岁眼神黯淡,看似醒着,实则并不清醒,她的神思应该处于混沌。莫不是…被消了记忆?!
此刻蓁蓁绝望地意识到,师父是铁了心要独自留下来了,即便是为了岁岁,今夜他也不会跟她们走了。
白泽依依不舍地看着岁岁,看了一眼又一眼,他伸出手不止一遍地想要抚上岁岁的脸,却又一次次地退缩了。
最终,他只是拢了拢岁岁身上的大氅,又整了整她的帽兜,轻声说,“等岁岁清醒过来,她就会忘记这里的一切,回家与亲人团聚了。”
蓁蓁扶着岁岁,迟迟不愿动身。
海上的迷雾渐渐淡去,白泽忍不住催促她,“快走吧。东岛外的海域离神殿最远,也是结界最薄弱的地方,最迟天亮,就能出去了。”
蓁蓁痛苦地闭上眼,揽着岁岁从岸边一跃而下,冷冽的风从耳畔刮过,刺骨地疼。蓁蓁从未觉得神域的风雪如今夜这般寒意料峭,吹得全身冰凉,再没有一丝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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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泽抚着心口,于暗夜中踽踽而行。寒风中,他紧裹着身上的玄色披风,如一个畏寒的老人,逆风而行。
天空中传来一声嘶鸣,是天马的叫声。叫声由远及近,黝黑的天马在他头上盘旋着,落在他不远处。天马健硕的羽翼划过雪地,钢刃般的羽毛掀起一阵狂风。
洛端从马背上跃下,天马轻踏着马蹄,神色哀伤地看着白泽。
“句辰,你回来得真不是时候。”白泽大声对他说。
天马用灵力传声于白泽,“白泽,我不像叶蓁蓁那么好打发。”
当年他是一匹全身黝黑的天马,几乎游遍大荒,见识过天下的山川河流,日升月落,他自认自己是一匹最有见识的天马。
后来途经东望山,听闻山里有神兽白泽。他不信这天下怎会有这样的神兽,能天生就通晓天下神鬼之事。
于是他入山寻访,遇到一白衣少年,正是白泽。他更是不屑,稚气少年而已。
他与少年打赌,他能飞上九霄云天,他见过世间万物,绝不是白泽一介少年郎能匹敌。恐怕他扇一扇翅膀,就能把白泽撂倒。
白泽不屑地大笑,说,“你若输了怎么办?给我做坐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