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屋外又下起了淅沥小雨。
白泽坐在窗前的茶榻上,闲适地喝着茶,神色漠然地看着窗外的细雨。
长街上冷冷清清,街两旁的铺子还没开门,雨水打在厚木板做的门扉上,又汇聚成一条条细小的水流,顺着木板的纹路蜿蜒到地上深深浅浅的水塘里。
岁岁睁开眼,望向窗外阴沉沉的天。
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潮湿的雨天了,恍惚间仿佛回到了清水镇。记忆中的雨季,也总下着这样绵密的细雨,她窝在竹榻上,百无聊赖地数着落在院子里的雨丝,千千万万条怎么数都数不尽。
白泽感觉到她的动静,回头着她。
“醒了?”
岁岁伸了伸胳膊,懒洋洋地说,“嗯,你什么时候起的?”
“有一会儿了。”
“你起了也不叫我。”岁岁嘟囔,“不是说今天要回神域吗?”
“先前我看你睡得香,不忍扰了你的清梦。既然现在醒了,就起来吧。我们准备回家了。”
岁岁张开双臂笑盈盈地朝他撒娇,“白泽,抱抱。”
白泽走到榻沿,俯身轻轻拥住她,又笑着在她的耳垂上落了一吻。
“痒。”岁岁一边躲,一边咯咯地笑。她手里握着白泽披垂下的青丝,又说,“待会儿我想给你梳发。束一个高高的马尾,只需用最简单的玉冠拢着,就很精神。”
“好啊。”
“那你现在先转过去,我要换衣裳。”
“你换衣裳我为何要转过去?”白泽端坐在榻沿纹丝不动,一本正经地问。
岁岁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可除了腹诽一句“无赖”之外,她并不能拿白泽如何,只得自己讪讪地拿着衣衫去角落里换。
“对了,我先前忘记和你说件事了,我们回去会直接从海上走。”白泽的声音幽幽地在身后响起。
岁岁的衣衫刚穿了一半,听到白泽说要出海,顾不上自己此刻正衣衫不整,探出头来迫不及待地问,“这边渡口的风浪大,船能正常出海吗?”
“能。”
岁岁迟疑一瞬,说,“好,听你的。”
她当初就是因为海上风浪太大,翻了船,出了意外,才落到海里漂泊至此,现白泽罔顾这北岸雨天的风高浪急,坚持要破浪出海,若说她心里一点不害怕,那肯定是假的。但是…她愿意相信白泽,相信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岁岁整好衣衫,又走回白泽跟前。
白泽手中变幻出一枚玉佩,正是前几日她在夜市上套环赢来的那枚。
只是,先前玉佩上雕刻的潦草丑陋的人像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幅雕刻精美的画像,画像上的男子披散着发,脸上戴着青铜面具,不见真容。他长身玉立于台阶之上,宽大的长袍拖曳在地,琼楼玉宇则矗立于他身后。
这是她在神域初见白泽时的景象。
他将玉佩系于岁岁腰间,又握着玉佩在手上摩挲了好一会儿,说,“那摊主的手艺着实地拙劣。我用灵力将它抹去,又重新刻了新的图案。如此这般,此玉佩世间独此一块,你可要妥善保管。”
岁岁用力点点头,“定然。谢谢夫君。”
白泽半仰起头看她,笑说,“谢我做什么,是你自己凭本事赢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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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岸的浪着实地大,雪白的浪花翻涌上来,足足有半人高,船只在风浪中有规律地摇摆着。
就连句侍卫都觉风浪大,不宜出海。他有些为难地看着白泽,再三确认,“大人确定要走水路回去?”
白泽非常确定地点点头,又扶岁岁登上船舶,安抚道,“往南行一段,风浪就会变小。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岁岁紧紧抓着栏杆,只觉船摇晃得站都站不稳。她好不容易蹒跚着进了船舱,才刚坐下,一个浪打过来,整个人随着船的剧烈晃动,跌进白泽怀里。
白泽拉着她的胳膊把她扶起,笑着打趣,“今日怎如此热情,一上船就投怀送抱的?”
岁岁根本没心思开玩笑,整个人蔫蔫的靠在白泽肩上。
约莫行了一段,船从原来的左右摇晃变成了上下起伏,应是转了船头,迎浪而行。
虽不如之前晃得那般剧烈,但因着时而上升时而下降带来的频繁的失重感,让人更不好受。
“白泽,我晕得难受…我…”
话未说完,岁岁推开白泽夺门而出,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到船舷边,哇地一声把胃里还未来得及消化的食物悉数都吐进海里。
白泽一手揽着她的腰,以防她一不小心掉下去,一手又轻抚着她的背。
好一会儿功夫,她才虚弱地靠回白泽怀中,脸色煞白。
白泽拧着眉,展手而过,一股金色的灵力自他掌下向四周震荡开,船只周遭的水域顿时从之前的惊涛骇浪变成了微波荡漾。
句侍卫坐在船头,淡漠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讶,他回头看了他们两一眼,又继续望着船只前进的方向。
白泽扶岁岁回船舱坐下,半蹲在她面前心疼地看着她。直到岁岁面色又有了血色,他才开口关切地问,“好些吗?”
此刻的船舱里只剩轻微的晃动,岁岁立刻明白是白泽用灵力压制着风浪。晕船而已,白泽怎就那么浪费灵力。她心里虽然这么想着,可是埋怨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岁岁说,“白泽…我没事了。”
“之前我探你的记忆时,发现你儿时遭遇过一次海底大涡流,自那之后便失了御水之力。只是没想到,你还会晕船。”
岁岁蹙眉思索着,模糊的记忆中,似乎是有那么一些零散的片段。乌云遮天蔽日……狂风巨浪嘶吼着想要撕碎她……还有爹爹脸上身上一道道的血痕……最后,只剩对大海的本能的畏惧。
她闭上眼不忍再去细想。
她曾不止一次地想,倘若那日自己没有闹着要去东海玩,倘若当时没有潜到那片水域,爹爹就不会受那么重的伤。那些伤口深深浅浅地刻在他脸上,脖子上….皮肉绽开,凝结着红黑色的血,一定很疼。
最初的时候,这样的愧疚时刻都伴随着她。她只要一闭上眼,就会看到爹爹满身血痕地躺在她眼前,白衣染血。
后来,她对那日的记忆渐渐模糊,她遗忘的不仅是那段伤痛的记忆,还有她的御水之力。从那以后,她失了血脉里对大海的最原始的渴望,她成了一个…害怕游水的人。
“遇到大涡流不是你的错。相柳受伤也不是你的错。他不惧艰险,有敢与天地奋力抗争的勇气。并且,在这场与自然的搏杀中,他胜了,他护住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白泽揽她入怀,温柔地说,“若换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你是我们舍命也要护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