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个时间的班珏琳正坐在面馆店里,陈寅端着两碗面回来坐下,班珏琳顺势抬起了头。
“你的面,自己调味吧。”陈寅把班珏琳点的鸡丝面端给她。
班珏琳没有对陈寅说谢谢的习惯,她每次都是默默接受,内心里还是有些感动的。
会这样坐在一起吃晚餐是因为班泯找不到人,班柠还在学校上晚自习,陈寅下班回来时路过班家大院,看见班珏琳一个人在家,正好自己也还没吃晚饭,就带着她一起出来吃面。
两个人在吃面的时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最近生活上的事,这也是老班去世以来,班珏琳第一次和陈寅谈这么多。
她似乎已经决定了要好好地继续生活了。
“我昨天看见我哥去你家了,你们两个聊了很晚。”
陈寅愣了一下,有些事情他认为不必让班珏琳或是班柠知情,只说:“他最近压力有点大。”
“他没有和我说今晚不回家。”班珏琳的语气有些担心,她已经不能再失去任何亲人了,“打他的电话也没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说来也是可笑,她对班泯的交友圈根本毫不了解。
陈寅安慰道:“没事的,他是你哥哥,比你年长几岁,有分寸的。”
“我不是担心他会怎样,而是担心有人会对他怎样。”
陈寅有点吃惊地停住了筷子,很难想象这样的话是从13岁的班珏琳口中说出来的。实际上,像她这种年纪,本应该在学校里享受大好的青春岁月才对。可是转念又想,他自己也是这样在夹缝中成长过来的,根本没有同情班珏琳的资格。
只不过,陈寅敏感地意识到,她像是已经察觉到了某些蛛丝马迹。
面馆里人很少,因为这家店很便宜,来吃面都是一些底层人,像陈寅的收入,也只能负担起这样的餐费。紧巴巴的日子令他一直内心绝望,也正是因为生活窘迫,而身边却有班家兄妹陪伴着,他才能找到生存下去的希望。
他终于问班珏琳:“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什么?”
陈寅凝视着她的眼睛:“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班珏琳愣了愣,随即否认道:“不,我不知道。”
陈寅却说:“你相信你爸爸私吞了赎金吗?”
班珏琳猛然睁大眼睛,激动地摇头道:“我爸没有,他是被陷害的,他不可能会做出私吞赎金的事情!他——”话到这里,她却没有说下去,并不是因为店里其他人异样的视线,而是她自己内心的变化。
她丢了魂一般地垂下眼,沉默地盯着自己面前还剩下的半碗面。
并不是她不信任陈寅,而是事情发生到今天这个局面,班珏琳已经害怕一旦说出口,也会给陈寅带来危险。
因为她根本不清楚等待着她的是什么,更不清楚害死老班的人究竟是谁,一旦贸然说出老班临死之前的“交代”,又有谁能保护他们呢?
她陷入了挣扎,是不是还要迫不及待地寻找凶手,来证明老班的清白?谁又会在乎老班是不是清白的呢?大家关注的只是赎金的去向,警察每天登门盘问,也是企图从他们三兄妹的口中得出赎金被藏在何处。
那些钱的确是不翼而飞了,而最后接触过那些钱的人,只有老班,他们兄妹三个会被怀疑也是人之常情,哪怕,他们对此的确毫不知情。
可事实证明,害死老班的人也并没有打算放过老班的孩子,从班珏琳自己在学校里所遭遇的一切就能得知,墙倒众人推只是表象,真正的原因是有人在背后做推手。
那些人企图逼迫班家三个兄妹走投无路到——
班珏琳不敢再想,她感到恐惧地攥紧了双手。那些人一定没有想到班家的孩子能坚持到现在,他们都还好好的活着,这才是令那些人感到棘手的。
想到这里,班珏琳也像是终于如梦初醒一般,她抬起头,忽然问陈寅:“你觉得警察会帮我们找出真正的凶手吗?”
陈寅喝净了最后一口汤,他吸了吸鼻子,“也许,他们根本就不相信是有人故意害死了班叔叔。”
班珏琳心里一沉,说不上是绝望还是心疼,陈寅则继续说道:“很多事情不是你想怎样就会怎样的,哪怕你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可这个社会总是会有许多拥有着权利的人来剥夺真相与事实,颠倒黑白、无中生有,令你想要去触碰真相都不被允许。”
班珏琳蹙起眉头,忍不住问道:“陈寅哥,你也有……想要触碰的真相吗?”
陈寅的眼神似有无奈,他苦笑一下:“是啊,我一直都想要去触碰真相。可是,如果有人告诉我应该和不应该的话,也许,我就不会是今天。我做了很多错事,每天夜里都会回想那些事,当我越来越发现那些是错误的时候,我就会很恶心我自己。而我,不希望你们和我走相同的路。我已经走过的,更不希望你们再重蹈覆辙。”
班珏琳这才意识到陈寅也是是非常矛盾挣扎的,他的内心也在不断撕扯着自己,可能却不愿分享他的秘密,班珏琳唯一能猜测到的,就是崔叔叔的死。
也许……
崔叔叔的死也另有隐情。
如此一想,班珏琳的心里更乱了,一时之间背脊发凉。
沉默了一会儿后,陈寅忽然站起身来,“吃完了就走吧,这里有人抽烟,太呛了。”
2.
“曾经我生活在孤儿院里的时候,年纪相仿的孩子们是会互相帮助的。还记得有一个大我2岁的女孩,她脑子要比我聪明,个子也比我高,所以总会帮我打架。有人欺负我时,她就会帮我打回去,可每次打完架也都会被孤儿院的老师惩罚,关禁闭是小事,不给吃饭也是常有的,我会偷偷给她留饭,我们两个就是那样逐渐形成了一种奇妙的战友感情。好像是理所当然的,她说什么,我都愿意去帮她做,我需要帮助时,她也会第一个出现,是她教会了我要去帮助需要我力量的人,尽管我们已经分开,但是从她身上学到的东西,我会为她继续延续下去。”
班珏琳和陈寅一起走在人烟稀少的河堤路附近,她默默地听着陈寅说起的这些往事,听上去无关紧要,可却仿佛又像是一种暗示。
在她听来,陈寅口中所谓的“需要帮助的人”,一定就是在暗示他们班家兄妹。
这令班珏琳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阴寒,她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可怕的沼泽里,周围站满了看戏的人,谁也不愿意伸手拉她一把。
而她自己越挣扎,就陷得越深,所以她不由自主地问:“帮助什么呢?你现在,在帮助谁,又在如何帮助?”
陈寅停住脚,转头看着班珏琳,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是忽然说道:“你并不是那天唯一一个在场的人。”
那天……
班珏琳的眼神从疑惑逐渐变成震惊,她不敢置信地凝视着陈寅的眼睛:“你怎么会知道那天不只是我一个人在场?”
陈寅别开脸去:“那天下了雨,是放学也是下班的时间,很多人都路过那里,我是从之后的议论中得知的。因为县城本来就很小,发生一件大事之后,所有人都会议论。我无论走到哪里,只要稍作停留,就会听见有人议论起这件事。”
班珏琳走向前一步,提高了音量,“你的语气……可不像是从议论里就能够得到的信息。而你却比我本人还要清楚,就好像你也在场一样。”
陈寅没有回答。
班珏琳却追问起来:“陈寅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我?你知道些什么的,对不对?”
陈寅犹豫地垂下了头,他皱着眉,终于还是咽下了那份压在心头的倾诉,只说:“还不是时候,你还不能知道。”话说到这里,河堤路上头忽然驶过了一辆小型电动车,尖锐的鸣笛声令一旁的班珏琳吓了一跳。
司机骂了一句,然后匆匆离开。
陈寅望着司机远去的方向还有些愤愤不平,可就是在这个瞬间,班珏琳却猛然间想起了什么。
“陈寅哥,你还记得有一次我们吃晚饭,我哥非要吃咸口冷面的那一次——”班珏琳紧锁眉头,急迫地说道:“在店门口,有一辆开车黑色帕萨特的中年男人撞到了班泯——”
还记得当时,班泯和司机谁也不肯退让,引来了周围不少围观看热闹的人,最后是陈寅、班柠和班珏琳都从面馆里冲了出来。
那司机非但不肯道歉,说话还很难听,班泯也不是好惹的,险些和对方起了冲突。
最后,是陈寅拉住了班泯,不想他惹是生非,司机也担心他们会报警,最后从钱包里抽出两百块钱扔给班泯,算是解决了一场闹剧。
“那两张钞票上面还写着不同的名字……”此刻的班珏琳回忆道:“我记得其中一张是赵一哲,另外一张的名字是刘振华。”
“我倒是对这件事有印象。”陈寅蹙眉,“可这些又能说明什么呢?”
“纸币上有名字只有一种原因,那就是学校收费时会要求学生写上去。”班珏琳非常认真地说道:“那两张纸币上的字迹歪歪扭扭的,看上去就是小学生写的字,我觉得会使用那些纸币的人,要么是学校的老师,要么就是从事财会类工作的人。”
“但纸币是流通的,只要在市面上流动起来,你很难分辨出都有谁经手过,人数太多了。”
“可那个男人开着帕萨特。”班珏琳说,“只有长钢企业的公车是帕萨特,我爸开的就是,我不可能记错的!”
陈寅感到有些震惊,他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不太确信地开口问道:“你是想说,那个人是长钢企业的?”
“而且……而且事情发生在我爸出事之前……”班珏琳的表情十分不安,“那个男人的钱包里有着很多现金,我亲眼看见的……普通人怎么可能会开着帕萨特公车和持有大量现金呢?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陈寅微微叹息,试图劝慰班珏琳,“你不能仅凭直觉就将事情联想到一起,要有证据的。就算你和警察这样说,他们也不会相信你这些没有头绪的话,小琳,还是要冷静一些,不能操之过急。”
话虽如此,可班珏琳就是觉得事情很蹊跷,尽管她也解释不清究竟是哪里不对,可只要再次找到那个开着帕萨特的男人——
“也许……也许我就能和他问出我想要的答案……”她喃喃自语,眼神里泄露出一丝绝望。
她太渴望靠近真相了,以至于忘记了自己的力量薄弱,根本不被允许去接近真相。
3.
这个时候是傍晚8点30,作为县内最重点的实验中心小学里,门卫崔冬正在校职工宿舍里准备煮面。
今天是发薪日,但他今天没有领到全额满勤奖,因为他父亲最近身体不好,一直在住院,他请了几天假去医院照看他父亲。对失去全勤奖这件事,他感到十分不满,可又不敢当面和校长发生冲突,只能独自闷在宿舍里骂骂咧咧。
而且,他近来还发现,自己不被允许单人行动了。
不论是吃饭还是例行的自由活动时间,他的身边始终会有两名保洁人员,不远不近地跟着。如果他想和某个学生聊聊天、说说话,不出一分钟,那名学生立刻会被老师以莫名的理由支走。
他再也没有机会单独爬上屋顶,甚至不被允许靠近通往屋顶的楼梯。
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他没有机会偷偷地躲进校舍后面的仓库里午睡了。那间仓库被锁上了,连同他藏在里面的一些用具都被清理了出来。
他知道,校长一直在怀疑他的行为,并且在提防他。关于长钢企业家的千金贾楠楠被绑架当天,嫌疑人是从崔冬的眼皮子底下将人带走的。
因为嫌疑人穿的是长钢企业厂里司机的制服,平时也总会有这样穿着的人来接贾楠楠放学,所以当天的崔冬根本没有怀疑对方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