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发当天6:25你的确代替陆媛接收了早餐,你必定会在那之后联系陆媛,那么你发现她的死亡现场就不应该是7:05,这期间的40分钟,为什么没有报警呢?”
班珏琳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说过了,我没有拿早餐,当然不存在你口中的40分钟了。”
班柠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她似乎在强忍着怒火,忽然长舒一口气,转头对朱琪说道:“小朱,去冲杯咖啡给班小姐吧。”
朱琪倒是了解班柠行事温和,平日里的案子也会安排人为被审讯者倒杯水,但能在派出所里喝上咖啡的可不多见。更何况单位里没有公用的咖啡,朱琪想到幸好自己上班时多从家里拿了几条,就应声出去了。
支走了朱琪,审讯室里就剩下班珏琳和班柠二人,气氛反而比方才更加一触即发。
“班珏琳。”班柠沉着一双眼,表情看上去有些可怕,她一字一顿地警告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玩什么花招,刚才有外人在,我不想揭穿你,外卖员拍下了你代替取餐的照片,他是为了防止你会不认账!”说完,她就甩出电子照片,示意班珏琳自己看。
班珏琳冷眼瞥向桌子上的照片,并没做声。
班柠再道:“所以你发现尸体的时间根本不是7:05,最晚是6:40,这一段时间里,你在死者的房间里都做了什么?”
班珏琳忽然抬起眼,无所畏惧地直视班柠道:“姐,你现在是警察,你的确比我拥有更多的话语权。可你没权利干涉我想做的事,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要为难谁。”
她的这番话令班柠极为震惊,她不敢置信地反问班珏琳:“你觉得,我在为难你?”
班珏琳负气似的别开脸去。
“你在耍什么小孩子脾气?”班柠的脸上出现了非常罕见的焦躁表情,她又怕情绪过于激动,努力压制住自己的声音,“班珏琳,我不管你在计划什么,可你现在这样做很危险,一旦其他同事发现了这一漏洞,你会被怀疑是嫌犯的!”
听闻此话,班珏琳表情一变,重新回转头,看向班柠。
4.
“你没忘记过去的事情吧?”
班柠愣了愣,放在桌案上的手指不由地抽搐一下。
“姐,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想在自己的人生里留下遗憾,你只管做你的警察好了,没人会恨你。”班珏琳哽咽一声,强忍泛红的眼圈,声音却在控制不住的颤抖,“可我有我自己的打算,你如果不想帮我,就别从中作梗。”
“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班柠的心蓦地抽痛,她曾幻想过再次见到班珏琳的场景,哪怕不是姐妹相拥,也绝对不应该是现在这种充满误会和仇视的局面。
“你有资格问我这句话吗?”班珏琳至此一句,足以令班柠万箭穿心。
“小琳——”班柠刚唤出口,审讯室的门便被推开,朱琪端着咖啡回来了。
班柠立刻整理好情绪,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地坐直了身形。
朱琪将咖啡递给班珏琳,也把一杯热茶放到班柠面前,她知道班柠不喜欢喝咖啡。
“谢谢。”班珏琳接过杯子,并没有喝。
朱琪则是拿出记录本,开始继续工作:“班小姐,我这边要登记一下您的个人信息,请问您现在的家庭状况是?”
“我独自生活,亲人不在身边。”
“方便透露您的家庭成员有几位吗?”
班珏琳没有去看班柠,她低垂下眼睛,漠然道:“只剩下一个姐姐。父亲和哥哥,都已经去世了。”
朱琪全然不知情地记录着:“那如果今后发生什么突发情况,譬如联系不到你的时候,只有联系你姐姐才行——”
话未说完,班珏琳便打断她:“我和我姐姐的关系不好,没有彼此的联系方式。”话音落下的瞬间,班珏琳终于重新看向班柠。
班柠避开了她的眼神,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热茶,很烫,她立刻皱起眉,低头去看杯子里浮起的茶叶,暗绿色的,已全部被热水泡开,是碧螺春。
和曾经她打翻过的那一桶碧螺春一模一样。
5.
班柠只比班珏琳大2岁。
她出生在1997年,那时的独生子女政策已经在国内如火如荼,且因为生她的时候,母亲就已经丢了工作,居委会、街道办事处以及妇联也都劝她把孩子做掉,犯不上丢了工作再被罚钱。
可她总是舍不得,尤其她本来就喜欢女孩,老大是个儿子,不顺她的心,怀上班柠的时候,她开心得不行,因为做了胎梦,梦里有临水夫人托梦给她,说这胎肯定是女儿。
于是不管多少人来劝,她还是一意孤行地生下了班柠。
还真是女孩,她喜笑颜开,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然而,当班柠1岁半的时候,母亲又怀了身孕,发现的时候月份太大,错过了做|掉的最佳时期。主要是这一次她什么感觉都没有,肚子也瘪,而且月事一直不准,根本就没想到已经怀了快5个月了。
但家里条件已经很是拮据,男人是个唱皮影戏的,这年头了,谁还指望那东西挣钱养家?她也整日数落她男人,班柠从小就在母亲怀里听着父亲被埋怨,可总归是夫妻感情好,再加上男人的确长得与旁人不同,是有几分秀色的。
没错,在老班还是小班的时候,他是职工大院里最英俊的小伙子,哦不,是孩子爸。
所以母亲为他丢了工作,也还是要生下班柠和班珏琳,她觉得要是班以辉的种,女儿肯定会很漂亮。
也的确如她所说,两个女儿完美地拓印了老班的眉眼、脸型、肤色,乃至于气韵。
可能是因为老班从小就学唱戏,虽然个子高,可身段带劲,背也直,笑起来的眼睛里含情,母亲是被他那副皮囊骗回家的。她总强调是骗,也总说:“不然他拿什么娶我?鼓捣皮影人的,分毛没有!”
邻居也会在这时笑嗤嗤地劝上一句:“好歹还有个家属院住嘛,人家家里也是电厂退休的老一代,这么好的房子可不是人人都能住上的。”
这话倒是不假,在那个年代,能住上家属院已经要打败很多普通工薪阶层了。
班柠还记得小时候,她总是喜欢坐在家属院的大门前数屋檐下坠落的雨珠。
梅雨季节时,天空微微阴重,淅沥小雨坠下,连绵不断地落入脚底处那些深灰色的,不规整的石砖缝隙里。
巷子里走的归人撑着伞,三三两两或是形影单只,仿佛是渐入落幕的皮影戏。
院子里的确回荡着老班唱皮影的曲调,他一边在厨房做饭,一边哼着《白蛇传》里的戏文。
“西子湖光如镜净,几番秋月春风,今来古往夕阳中,江山依旧在,塔影自凌空。只因你意酽情浓,到挑奴琴心肯从。喜丝萝的附乔松,愿丝萝永附乔松,梅花玉笛三声弄,怕惊醒罗浮香梦。”
白素贞与许仙雨中相识,伞下逢故人,一曲似相识。
班柠却总是对此嗤之以鼻,她实在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那么喜欢皮影戏,就算是爷爷曾爷爷太爷爷传下来的,她也喜欢不来。
当然,喜欢不来的也不仅仅是皮影戏,还有那个比她小2岁的妹妹,以及比她大3岁的哥哥。
孩子多的人家在独生子女家庭看来是热闹,可在当事人眼中,却渐渐成了厌烦。
尤其是资源稀少,一个苹果也要分着吃的时候,班柠会无比厌恶自己身处中间的老二位置。
上有老大的压制,下有老小的受宠,身为老二,她尴尬无比。
6.
母亲是在班珏琳刚生下来满月,班柠2岁半的时候去世的。
具体的原因,也是班柠逐渐长大后才明白——操劳过度,产后抑郁,营养不足,久病成疾。
而母亲死的时候才28岁。老班成为鳏夫,也不过29岁。
那段时间大家都很难熬,除了屁事不懂的班珏琳之外,班柠和班泯都因失去母亲而夜夜哀嚎。
老班一夜之间瘦得脱相,孩子也不管了,整天对着他媳妇的遗照发呆,什么都干不进去。
得亏周围的邻居们这家帮带几天孩子,那家帮做几天饭,这才熬过了最为艰难的时期。
等到再大一点,孩子们开始一个个上学,老班不得不放弃皮影戏,转而去做起了司机,他自己还充满遗憾地说:“要是我早点脚踏实地地做事,你们的妈妈也就不至于走得那么早了。”
要说人性有恶的成份在,不管是多小的孩子。正因为老班把错误揽到了自己的身上,班柠和班泯难得团结一致地认为,都是老班害得他们失去了母亲。
更准确一点说,是皮影戏害的。
他们甚至还偷偷烧了老班的皮影人,都怪班珏琳阻拦,祸害的东西才没有烧得干净。
索性老班也不会班柠和班泯,他总觉得亏欠孩子们,所以又当爹又当妈,恨不得给尽他们世间全部的爱。
老班真的很努力了。
可即便是他下班回家第一件事扑进厨房、学会所有菜色给孩子们解馋、无论刮风下雨都要亲自送每一个去学校、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也要让三个小孩营养均衡——他的孩子们还是不肯给他省心。
自打班泯上了中学后,他就总是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勾搭,小小年纪学抽烟,气得老班打他心疼,不打又怕他学坏。
而班珏琳早早就进入了叛逆期,一个小学生罢了,脾气急躁,多动多话,偏偏只对老班的皮影箱子感兴趣,还因为嘴馋偷过隔壁邻居家的蛋糕。
如此对比下来,最为省心的,就只有班柠了。
那年的班柠14岁,中学一年级,个子小,才只有155cm,眼睛有些近视,200度+,看不清人的时候会习惯性眯眼,所以显得她看狗都深情。
那年苹果4S刚问市,日漫《银魂》风靡校园,这一代人听着港台流行音乐长大,接触了许多外国文化,连各自的梦想也都变得五花八门。
小学的时候,还会有很多乖宝宝一板一眼地回答老师自己的梦想,“科学家”、“宇航员”或者是“教师”、“医生”和“警察”,这些看似十分正常,也值得努力。
可时代发展迅速,许多新兴职业铺天盖地,“车模”、“YY主播”,还有网游代练,大型游戏玩得好的人还可以卖装备,也能收获不少金钱。
在这个逐渐以财力衡量成功标准的时代,许多孩子、青年、中年或者是老年,都会不由自主地产生投机取巧的心理。
但班柠并不是一个投机取巧的人,不,是少女。她但是才只有14岁。
而她的两个兄、妹都不是会说甜言蜜语的个性。班泯脾气暴躁,已经颇有点大男子主义,从来都不屑和老班父子情深,更别提和妹妹们腻味了。班珏琳只关心皮影戏的事情,自尊心又强,虽然活泼开朗,但脸子实在太急。
所以,老班的确,也只能把希望和情感寄托在了她身上。
尴尬的是,对她的关注最少,对她的要求却最高。
而她出于一种与生俱来的责任心,也不得不回馈老班的希望,于是,她拼命做到有求必应。
老班期待她优秀,她便做到优秀;老班期待她靠谱,她就最家里最成熟的那个人;老班期待她成绩好,她就在自己身上挂满朝霞与月光。
其实这些对她来说易如反掌,她只需要在早晨上学的路上和遇见的街坊邻里微笑着打招呼,语气热忱一些,就会收获一大波好评。
张阿姨:“老班家的二女儿真是长得又好性格又好,每次都主动说话,像她这么有礼貌的孩子可不多!”
或者在需要跑腿的时候承担人工货运的任务。
周阿姨:“上次我家宝贝把物理作业落在家里了,她又要值日,早早就去学校,我发现之后急坏了,可我也要上班啊,多亏了班家老二,她主动提出帮我把东西带到学校,可帮了大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