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青峰像换了个人一样,一扫颓势,干劲十足,办事效率也很高。
第二天一早,大大小小十几箱服务器配件就送到了陌森科技,吴青峰带着几个手下,开始更换原来或有问题,或者配置偏低的组件。
阿贾耶·辛哈也在其中,虽然忙前忙后显得特别勤快,但陆墨看得出这小子的忐忑不安,他在努力表现,也在为自己的结局而担忧。
钱卓文也到机房来转了转,给忙碌的技术部加油,顺便签收了配件,安排付款。
陆墨不确定阿贾耶有没有把话带出去,但见钱卓文若无其事的样子,心想这货果然城府极深。
打窝时间够长了,陆墨决定下钩。
“钱总,等你有空时不妨来找我一下,有点事找你聊聊。”陆墨等钱卓文签完字准备离开时突然说道,声音有点大,且不太友善,让在场的技术部同事都停了手里的活,诧异的看着。
“好啊,陆先生,你几时方便?”
“一小时后,周先生办公室吧。我先跟吴主管他们把服务器安装的事情安排妥当。”陆墨认真的看着钱卓文答道。
“okay,一小时后,我来找你。”钱卓文一脸镇定的说道,见不到一丝不悦或慌乱,然后就离开了机房。
……
2023年1月19日,农历十二月二十八,上午10点30分。
“钱总,请坐,你要咖啡还是茶?我有上好的西湖龙井,有没有兴趣品鉴一下?”钱卓文如约准时到了周锦荣的总经理办公室,陆墨客客气气的招呼他坐下。实际上钱卓文的办公室就在隔壁,掐着点进来也不知道是一种什么心态,亦或是习惯。
“不了,我喜欢咖啡,斋啡就好了。”钱卓文微笑着谢绝了陆墨的龙井茶。
“那还真是遗憾,这可是正宗的明前龙井,西湖景区几十棵老树上采的,茶艺大师手工炒制,虽不敢说价值连城,但是一年就那么几公斤,这一杯,差不多要一千多港币哦。钱总,你确定不尝尝味吗?”陆墨并不打算给他倒咖啡,当然这茶好是好,也没这么贵。
“陆先生,想不到你品位这么高,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请!”钱卓文拱手致谢,坐等陆墨泡茶。
其实泡个绿茶本来不怎么费劲,陆墨却就着周锦荣的功夫茶台,烧水、洗杯、入茶、加水,用玻璃杯泡了半杯绿茶,双手端着递给了钱卓文,说了声“请喝茶”。
“钱总,你给周先生做事,有多少年了?”陆墨泡茶完毕,像拉家常一样随口问道。
“哎,算起来,我给周先生做事已经快二十年了,那时候周先生的事业才刚刚开始,我主要帮他做外贸生意,从大陆批发货物,卖到美国、欧洲、非洲,前面几年我和周先生经常去你们浙省,跑小商品城,吃了不少苦。一转眼,都二十年了,人都快老了哦……”钱卓文似乎回忆起和周先生一起打拼的时光,有些唏嘘状。
钱卓文和周锦荣年纪相仿,但和温文尔雅,儒商范十足的周锦荣相比,更像是大了一轮。陆墨此时认真的观察着钱卓文,只见他白发染鬓,皱纹深密,面色枯黄,眼白明显带有青黄之色,眼神虽然沉稳,却难掩疲态。
陆墨有了一些猜测,于是问道:“钱总,你可别说老,以周先生和你今时今日的事业,可是正当壮年,大展宏图的好时候啊。不过我看你面色,是不是当年吃过的苦太多了,身体伤了元气,这几年染了恶疾啊?”
“陆先生年纪轻轻,没想到还是个高人。实不相瞒,我前几年就确诊了糖尿病,肝脏也不是很好,虽然暂时没什么生命危险,也只能是勉强维持,苟延残喘喽……”钱卓文说着,竟有了些悲从中来的伤感。
“钱总言重了,在我看来这些只是小恙,现代医学这么昌明,只要不讳疾忌医,积极治疗,不敢说完全康复,断不会影响生活质量的。”陆墨最后一句话意有所指。
员工资料记载,钱卓文48岁,丧偶未续,现在算是个钻石王老五。他有慢性病,这一点肉眼可见,但他超过实际年龄的苍老气色,明显不完全是因为疾病,更不可能是因为体力劳动或者生活重压。陆墨知道,男人变质,变坏,快速变老,绝大部分是因为欲望,所以,钱卓文跟随周锦荣多年却晚节不保,大概率还是被下半身支配了上半身,而他面色上隐约可见的纵欲过度迹象,也侧证了他应该是“枯木逢春”了,而且这春意还挺“浓”。
无论古今中外,中年贪官出事情,一大半都是“枯木逢春”惹的,这些曾经仕途风顺,前途无可限量的官员,在年轻貌美的色诱面前纷纷下马,还真的是应了古人“食色性也”的话(食色性也原意并非字面意思,有兴趣的读者可以自行查证)。
陆墨判断,钱卓文正是为了食色,尤其是色,才走向了人性的阴暗面,背叛了跟随二十年的老板。
而色欲的满足程度,往往取决于对方的欢心,和自身的健康,这两者都需要钱,甚至是很多很多钱来保障。
钱卓文跟随周锦荣做了二十年生意,也赚了很多钱,但毕竟只是个高级伙计,也没有富到亿万身家的地步。
其实他的变节,可能也有心里的不平衡的因素。周锦荣对他不小气,但相比于周锦荣强大的经济实力、上流社会地位,钱卓文毕竟只是个年近五十的“打工仔”,随着年纪越大,身体越差,人的心态难免发生变化。
如果没见过钱卓文,陆墨很难想象对方是怎么把一个二十年的老伙计拉下水。但见过了,陆墨有点为对手点赞,无论是看收买的难度,还是被收买的可能性,以及破坏陌森科技项目所能起到的作用,钱卓文都比吴青峰更适合。
又缺钱,又缺女人,甚至还有对老板的嫉妒和不甘,这不就是天然的内鬼么。
所以啊,周锦荣这个人什么都好,仁善,心软,念旧,遭此一劫也不是没因果的。
这些都是陆墨的分析和判断,钱卓文还不知道,自己什么都没说,却被分析得明明白白。听陆墨说生活质量,只能自嘲道:“哪还有什么生活质量哦,成日一把把的吃药,隔三差五的还要去医院修理修理,要不是周先生挽留,我早就想退休回家等死去了。陆先生,人啊,还是得年轻,像你这样,初生牛犊,多好啊。”
“既然这样,钱总,不如你先放个长假,好好休养调理一下?”陆墨等的就是类似的话,果断响应,一钩子甩过去。
“陆先生,不要开玩笑啊,公司刚刚遭遇重挫,正是用人之际,我怎么好临阵脱逃哦……”情急之下,钱卓文不虞有诈,赶紧表态,总不能真的让陆墨给扫地出门了。说是放长假,多长的假?
“我没有开玩笑,而且,这也是周先生的意思。钱总,身体更重要啊。”陆墨郑重的说道。
“冇可能嘅,周生都冇同我讲过……”钱卓文急了,直接回归粤语,意识到不妥,紧跟着说道:“陆先生,如果这是周先生的意思,我应该有资格听他亲口跟我讲,而不是由你传话。”说着,带着病态的脸上已经难掩怒气。
“钱总,是不是周先生的意思,回头你可以给周先生打电话确认。”陆墨看了看手表说道:“不过你恐怕得等几个小时,现在是伦敦时间凌晨三点多,你总不至于现在打电话去吵醒他吧?”
“哼,陆先生,你还有别的事情吗?”钱卓文在社会上混了三四十年,还真是头回碰到这种事,一个乳臭未干的大陆仔,居然话没说几句,就想让他放长假?
要知道在香港,放长假是有很多种意思的,当然,其中最常用的意思就是:“你被停职了”。
陆墨当然知道这个意思,但他继续假装好人:“哎哎哎,怎么你还生气了呢?你是不有什么误会啊?周先生真的是为你好,他知道你身体本来就不好,这段时间又非常辛苦,万一把你累垮了,再过段时间陌森的项目重新上线,谁来掌舵啊?”
“啊?”钱卓文脑子不够用了,重新上线?我咋不知道啊。不对啊,你小子这节奏实在乱,你到底想干啥。他接着问道“陆先生,项目要重新上线了吗?”
“当然,这个项目我们筹划这么久,虽然被对手打了个措手不及,难道就直接放弃吗?蓝蚁科技已经修复了系统,只等我们把服务器安装调试妥当,就可以同步数据,准备上线了。当然,这只是技术层面的准备,还有营销战略,那是周先生和股东们的事,我就管不了咯。”
“这样啊,那你让我放长假,是真的放个假的意思?”钱卓文有点不信。
“不是我的意思,是周先生希望你好好休息,调养一阵子,等着你状态恢复,回来和大家一起反败为胜。”
钱卓文心想,呢个扑街,跟你聊天怎么那么累,虽然我知道你怀疑我了,但你这么聊天也很吓人啊。
“看来真是我误会陆先生了。这样也好,我也确实想休息几天,好好调理一下身体……”钱卓文说道。
“钱总,我还建议陌森科技从明天开始放假一周,你知道的,我们大陆有春节长假,蓝蚁科技到明天就基本上没什么人干活了,所以,除了老板们,咱们其实暂时没什么事可以做,不如大家都休息休息,放松一下。具体行不行,你可以在跟周先生联系的时候,商量着安排,毕竟他是老板,我只是建议。”
“也好。也好。陆先生的建议,我会向周先生请示。如果是这样,陆先生打算回大陆去过年吗?”钱卓文问道。
“不了,一来一去挺累的,我想在香港好好逛逛,这几天都没离开过这幢楼。不过服务器还有些系统安装调试的工作要做,我不太放心别的人,所以,这几天我还是会来公司做事的,就当值班吧,钱总可一定要记得帮我向周先生要加班工资哦,呵呵。”
“这样啊,应该的,等开工了周先生一定会给您封一个大利是。”钱卓文已经恢复到平静、淡定的状态,很自然的回应陆墨的玩笑。
“那就好,钱总,我还有事,先这样吧。”陆墨起身,伸手邀请钱卓文握手,以示结束。
“好,陆先生你先忙。”钱卓文笑着伸手握了握,告辞而去。
转身后,钱卓文一张老脸收了笑意,眼神隐现凶狠。
……
陆墨并不在意钱卓文转身后有什么动作,他的试探已经有了结果。
钱卓文一定已经收到了阿贾耶·辛哈传递出去的信息,知道陆墨已经在怀疑他,但他仍然假装不知道。陆墨借健康为由要放他长假,他急了,如果离开了陌森科技,他这个内鬼还有什么用?难道通过其他人传递信息?那不可能,自己地位不保,搞不好就是钞票不保啊。所以,放长假这个钩子,一下就把他钓出了水面。
陆墨拿起手机,给周锦荣发了一条微信:“大鱼上钩,老臣失节,给他放个长假吧,好戏即将上演。勿悲,人性使然,缘尽而已。”
几分钟后,周锦荣回消息:“知道了,谢谢。放手去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