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酒店经理的带领下,来到包间。
进包厢门前,迟清和低声道,“宫时暮那,几成把握?”
“七成吧。”
黑狗不动声色地将折叠刀展开,藏进袖子,“一会是场硬仗,别拖后腿。”
迟清和的视线不着痕迹转了一圈,“你别有妇人之仁就行。”
移门被缓缓推开,里面的两人齐齐朝外望去,撞上时,迟清和眉眼颤了颤,浑身气质骤变,展开折扇,娇羞地遮住下半张脸。
陆寒颂捏酒杯的手微微发紧,视线却没有落在迟清和的脸上,反而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两人交缠的胳膊上。
黑狗扯唇轻笑,“路上堵车,来得有点晚。”
陆寒颂微笑,“没事,我们也刚到。”
目前陆家还没完全分割,两人不管是出于利益,还是出于别的,面上都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和睦地寒暄。
包间里的桌子是长方桌,陆寒颂和陈乞青已经在左侧入座。
黑狗挽着迟清和走上前,贴心地帮人拉开椅子。
护着迟清和先坐下,又问服务员要来薄毯,细心帮人盖住腿,才坐到自己的位置。
陆寒颂张嘴正要说话,一开始在脑海里打的草稿却突然如烟雾散了个干净,眼前的场景卡了又卡,显得格外不真实。
他小幅度晃了晃头,单手摘下眼镜,用手背揉眉心。
这时,手臂被人碰了一下。
他条件反射地把人拨开。
陈乞青脸上的笑意一僵,“陆哥?”
陆寒颂把眼镜重新戴上,视线从陈乞青的脸,转移到对面,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一想到脑海中的恶毒绞杀计划,猛地站起身,拽下桌布。
“砰砰砰——”
桌上摆好的陶瓷汤碗尽数裂成碎片,汤汤水水洒了一地,有不少溅到男人笔挺的裤管和皮鞋上。
陆寒颂没有理会现场三人的反应,拿起手机打起电话。
接通的那一瞬,近乎是怒吼地让那头偷袭栽赃的人停下。
刀疤男不死心地踩下刹车,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头满车厢的枪支炸弹。
“老大,为什么突然暂停计划?只要过了今晚,黑狗就永远不能……”
“我做事还需要跟你解释?全都给我滚回来!”
陆寒颂的身体从娘胎起,就差得不行,现在不过是吼了几句,就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刀疤男听着那头粗重的喘息声,满眼不甘心,却还是调头,带着身后一车队往回赶。
迟清和若有所思地扫了眼对面如释重负的陆寒颂,怼了怼身旁的男人。
黑狗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他不知道陆寒颂为什么突然反戈,整这一出。
求和?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他否定了。
这些日子,陆寒颂都巴不得亲手拿刀剁了他,恐怕这一切都是演的,往后指不定有个大坑等他跳。
但他还是推开椅子,从座位上站起来,迈着长腿,慢悠悠来到陆寒颂身侧,在距离他十厘米的地方站定。
“为什么。”
陆寒颂脸色惨白,嘴唇也隐隐泛起青紫,整个人又狼狈又难堪,所以他没有仰头看向黑狗,反而极力挺直弯曲的脊背,维持最后一丝体面。
“没有为什么。”
黑狗太久没见到陆寒颂这个样子。
可能是十年,也可能是二十年。
恍惚间,那个即便病气恹恹,也难掩温柔矜贵的轮椅少年,好像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那个曾照亮他人生唯一,也是最温暖的光,有那么短短一瞬,他又触及到了……
他的出生就是个罪孽,是个私生子,被人唾弃看不起是正常的。
所以挨饿、打骂、受冻他都能受着,也不反抗。
那会儿,唯一的贪念就是钱。
因为钱能买很多东西,能让他偷偷好受一点。
后来,他被接回陆家,也是在那时,他发现自己不是只爱钱的,至少在没闹翻之前,他还爱陆寒颂。
这种爱无关情欲,是单纯的敬重和仰慕。
因为陆寒颂,他的生活才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用再满身伤痕,只需要陪陆寒颂说说话就行。
陆寒颂脾气很好,好到什么地步呢,好到……反正是当时的他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那种好,就像带他进入天堂一样,一点点把他从自卑懦弱里拽出来。
可陆寒颂身子差,每天不是在IcU,就是进手术室,唯一能说上话的地方,也就只有医院楼下的花坛。
陆寒颂要精神好,他会推着他到花坛晒太阳,然后看着湖里的天鹅扯上几句。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初次见面时,陆寒颂跟他说的话。
“知道为什么选你吗?”
陆家老头风流浪荡,在外留了不少私生子。
而在这些小孩堆里,跟乞丐一样的他,没有任何亮点,所以他当时觉得一定是陆寒颂眼也要瞎了,才会选他。
但他说——
“因为你的眼睛圆圆的,大大的,很可爱。”
无数次午夜梦回,他想到这句话,都气得捶床,又圆又大单纯是饿的,脸都瘦干巴了,眼睛能不大吗!
原来那个时候,陆寒颂的审美就出了问题,否则身边来来去去这么多美人,怎么会选最不起眼的陈乞青呢?
念此,黑狗扯唇苦涩一笑。
他还挺贱,居然还在想如果陆寒颂没遇到陈乞青,他们会不会是另一番结局。
真堕落呐。
黑狗将视线从陆寒颂的脊背挪开,薄唇翕动,一声“哥”在牙尖滚了好几圈,最终还是化作无声。
“离她远点。”
黑狗最终还是落败了,咬牙挤出这四个字,开门就带着迟清和离开了。
“陆宁……你信我吗?”
身后,突然想起陆寒颂微哑的声线。
黑狗按着门,冷着语气。
“我不知道。”
说完便走了。
陡然,陆寒颂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癫狂,哪怕咳嗽到脸都青了,也不停下,看得陈乞青都害怕起来。
“不知道……”
“那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