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璐云返回乌霞屿后,获悉施青妃“作乱”之事,本不欲深究。然长孙负雪性直,寻施青妃当面对质,二人话不投机半句多,竟大打出手,激战三日三夜仍未分胜负,致乌霞屿上下鸡犬不宁。
长孙负雪大骂施青妃既贪恋红祝教,又死赖乌霞屿不走,同时堵住北堂收门口,请愿除奸,逼其表态。北堂收深知房璐云和她都不好相与,自然选择漠视。他自从迎回房璐云等三营人马回到岛上后,便将自己关在住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也不见。
施青妃虽然吞并了折映营,加上她带来的家底,将其吞并,并改名苍野营,实力大增。论武功,长孙负雪自知不是她的对手,只能劝导北堂收下令将施青妃逐出岛外,奈何北堂收竟不予理会,久而久之她也耐不住性子,干脆连着北堂收一起骂,从白日骂到黑夜,天黑了就回屋睡觉,第二日吃饱了饭接着去北堂收的住所门前催促,房门都快被她拍打下来,就是不见北堂收回应一个字。
“你若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长孙负雪虽然这么说,可没有岛主指令,她也不敢真正动手,更何况房璐云也不见得同意她这么干。
她在岛上干转了一圈又返回过来,又对着门骂道:“北堂收你就是一个缩头乌龟,我说你也干脆别当代岛主了,不如把印信交出来,让大家重新评议。”
北堂收躲在屋内,将一切听在耳里,他不想当岛主那是假的,若要他乖乖交出印信怎么可能,他不但要当这个岛主而且还要做实,做一个真真正正的岛主。但无论是否是代岛主,若要安稳的坐在这个位置上心里始终是有个绊节,只有一人,那就房璐云,除了他带来的一船手下亲兵外,几乎所有的人都以房璐云马首是瞻。
奈何房璐云根本没有做岛主的心思,她一心向外,不愿意被一个小小的岛屿羁绊,力主北堂收坐第一把交椅,可北堂收自己也心知肚明自己的实力和状况,推脱代为岛主。
但时间一久他野心开始变大,心中烦闷之时,军师傅中策给他出了一个主意,谋合刚刚入岛的前红祝教教主施青妃演一出戏。
施青妃欣然答应。因为北堂收把折映营当作彼此之间达成一致协议的礼物送给她作为交换。
但施青妃想要的不仅仅是一个折映营,她是真的想要北堂收的命,拿到印信,然后假借号令吞并整个乌霞屿。
现在这个情况,北堂收当然希望他们之间打起来,他透过窗户缝隙看到门外那个脸上长着一大片黑色胎记的女人有些厌恶,轻声对傅中策说道:“除了房璐云,这个女人也留不得。”
房璐云不想把事情闹大,派人将长孙负雪拉了回来,让她先消消气,一边对她说她已经打算好请北堂收和施青妃二人同来一处进行劝解。
“或许二人是有误解,又或者别的情况,不管怎么样,总要坐下来好好谈谈,商量好所有的条件,无论是哪个地方来投靠的,现在都是一家人,如果不能令所有人满意,谁走谁留,再解决问题也不迟。”房璐云安排好一桌酒菜,吩咐手下刀卫去请二人来赴宴。
刀卫刚出去不久,就有两个水兵来报:“不好了,我们的船,都着火了。”
“愣着干嘛快救火啊!”话一出口,房璐云大惊失色:“莫不是又有官兵打来了?”
水兵摇摇头不知所以然。
房璐云顾不得这些,爬到最高的一处箭楼,看到大大小小所有的船只都燃起熊熊烈火,将夜空照亮。可她观察了片刻,并未发现敌船,“不好,有敌人渗入我们,快去请北堂岛主。”
她立刻叫人擂起战鼓,打出紧急军情的讯号。
赶来的人只有夔龙营,还有长孙负雪的十几名虎豹营亲卫,其他人都被困在外面,无法集中在一起。
山下兵戎交错,杀声震天。
房璐云满心疑惑,这些敌人究竟是如何登上岛屿的,其余人也皆茫然无措。她正竭力思索其中缘由,一个身影蓦然立于巨大的擂鼓之上。但见此人身着紫菱轻罗带,随风舞动,周身仙气、邪气、鬼气相互交织。她微微叹息,一团白色雾气自口中吐出,须臾间便消散于空气之中。继而,她又沉声道:“房首领,听闻你的龙蛇刀威力非凡,神鬼皆惧,可否让我见识一番,一试其轻重?”
敲鼓的士兵立即扔下鼓槌,散开退至一旁,只留下房璐云在跟前与其对峙,
“这些官兵可是你引来的?”房璐云边说边解下披风,海风冰冷,吹在她白里透红的脸上,使其时而苍白得可怜,时而泛起一阵红晕,犹如刚去壳的煮鸡蛋。她的整张脸毫无矫揉造作之态,虽鼻子嘴巴较小,人中亦短,看似南方人,却每次都予以否认。至于她的家乡究竟在何方,是北方还是南方,东部沿海还是西部边陲,她从未向任何人透露。
“并非如此,你莫非忘了我是被官兵追捕之人,又怎会与他们狼狈为奸?山下之人皆是你们自己的。”
“何意?”房璐云话刚出口,右手已伸向腰间。
“折映营、北堂收及其手下那帮水兵,不都是你们的人吗?”
“你与北堂收的矛盾是假的?”房璐云此言一出,众人幡然醒悟,继而惊愕恐惧。
施青妃抬头,傲然回道:“虽是假的,却也不完全是。待我解决了你,北堂收便成瓮中之鳖,整个乌霞屿也将尽归我红祝教,我要在此重振仙教声威。”
“呵呵,真是可笑,若论雄风,唯有楼孝春当之无愧,你……还差得远。”房璐云眉头微皱,寥寥数语间流露出对施青妃的轻视。她虽未对施青妃动过手,但曾目睹过长孙负雪败给她的战斗,此人武功勉强可列入一流,只是尚欠些火候方可达她心中一流之境。然而,施青妃究竟还有何花招不得而知,不过,龙蛇刀已在她腰间跃跃欲试。
她的心跳砰砰作响,但很快又恢复平静。她有一个美丽而洒脱的名号,恐怕施青妃乃至北堂收都未必听闻,然而,冯邮一眼便能叫出口:“大漠曼陀。”
宛如沙漠中孤高绝美的曼陀罗花,绚烂而剧毒。
提起楼孝春,施青妃就有些生气,仿佛这个人是她的阴影一般。她高高跃起,手掌翻起一朵芙蓉花,盛放后花心吐露几枚银针,如流星般划过夜空。
房璐云心头涌起一股寒意,好似冰凉的雨点滴落在脸颊上。她侧过脸,抬手用指背轻触面庞,食指与中指间滑落一股纤细的清流。定睛观瞧,清流源头竟是一根银针,细如发丝,柔软细腻如发丝一般。若非施青妃内力深厚,绝无可能如此迅猛之势将一根软针运用到如此境界。房璐云心中惊出一身冷汗,只觉海风愈发寒冷,刺骨的腥气扑面而来。
房璐云自幼随无狱派高手卫咎习武,然其所学无狱派独门内功甚少。盖因该派内功暗沉刚猛,不适女子修炼。京城裕安时,房璐云随贺泉读书,书法颇佳。此外,她酷爱舞枪弄棒,常偷入坊市中舌莲武夫所开兵刃馆——拙仓,把玩各类兵器,由此习得些许简单舌莲语。
拙仓大掌柜乃温声细语之粗壮胖子,与房璐云日渐熟稔。除贩卖兵刃外,他还擅盘发,能扎各式舌莲传统发髻。房璐云满头小蛇般细辫,即出自其手,至今未变。
房璐云临行,胖掌柜取出一未见世之宝物,言此乃屈叶国皇帝元吉龙贴身宝刀,征战时得自锡金城教主雷吉纳馈赠。至于此刀何以辗转至其手中,又何以被带至熙同洲训国国都,胖掌柜未明言。他笑嘻嘻拆开裹刀绣金油布,金彩照人之光芒顿入眼帘。房璐云彼时尚小,对刀之来历毫不关心,乃至刀鞘珠光宝气亦不以为意。然拔刀出鞘,一阵风卷残沙之窣窣声,如竹箸轻唆珐琅碗……自此爱不释手。
龙蛇刀乃精铁所铸弯刀,攻守之势异形,快慢亦有别。刀口仿若蛇吻,紧紧缠住对手,施青妃只觉被房璐云吸附,难以拉开距离。二人武功路数迥异,一房璐云外功集大成,一施青妃外功无所长,内功稍具优势。然此毫厘之优,施青妃全然无法发挥,欲避其锋芒,却反陷困局。
房璐云实战经验丰富,“大漠曼陀”之名,乃天楼山屡败于其手之沙匪所赐。离京后,卫咎携其一路向西,止于域天郡南面,临近西天楼大漠之外的无色山。此山有一古楼,名曰幽栅,乃石厄为“夜雨边桥”樊置蓦所建。樊置蓦擅使一种扁平长铁条,此兵器于江湖前所未闻,非传统兵刃。樊置蓦逝后,幽栅为石厄后人所居。后不知石厄第几代子孙,南余朝少宗时期之“甘王”石辟,将此兵刃改良,加刀柄并单面开刃,制成横刀,自此兵器盛行一时,多为军盾兵对骑兵斩马所用。后继续改良,于刀刃刀柄等长度变化多样,以适用于不同战斗状况。
石辟融自家武学与樊置蓦之武功,创一套刀法,传之后世。三世孙石琚光大此刀法,然其同门水夕骤转练弯刀,因之幽栅内生裂痕。水夕骤不堪石家孤立,愤而离幽栅,独行大漠,获“大漠孤刀”之美誉。
后训国历三关之难,石琚苦守上岐,破围不出,写信四方求援。水夕骤不念旧恶,率全家老小助石琚与上岐守将宇文辉忠共守上岐。二人冰释前嫌。
石星般之弟子沙处修钦慕水夕骤,遂弃横刀改练弯刀。其子沙影岚更甚,修复近乎失传之刀法,不断完善,融入舌莲人刀法,变化万千,幻象丛生,败石星般之子孙石应恭、石耀敬父子。
石耀敬之子石孝护从军后未归幽栅,加入航霆院,收徒武洪莫与有舌莲人血脉之菲鲁兹。菲鲁兹入航霆院后,为修佛世道,改俗名为道号“飞鹭”。石孝护之子石从德续留军中,其小女石蕾则返无色山陪母。
接待卫咎和房璐云的是无色山的守山人明刻招。此人武功平平,却心术不正,阴险狠毒。他垂涎房璐云的龙蛇刀,为阻止二人西进,便向山上高手沙影岚之子水冬路告发,称有个衣着寒酸的训国人,持有舌莲人的宝刀,来历必定不正。卫咎与他们话不投机半句多,随即动手。水冬路、石蕾以及水冬路的大弟子狄慎三人联手,将卫咎打成重伤,致其瘫痪。房璐云则守在幽栅外,等待时机为卫咎报仇。
而后,狄慎离山至裕安,几经辗转,险未能觅得拙仓之舌莲胖掌柜。幸得贺泉相助,终在宇仙驿寻得胖掌柜,误会遂解,乃留卫咎于幽栅养病。
水冬路观房璐云武功根基深厚,实乃习刀良材,然空有龙蛇宝刀而无刀法相配,甚为可惜。水冬路于潜移默化中教其练刀,未料房璐云在幽栅一待便是五年。待其离开幽栅时,除卫咎仍瘫卧于床动弹不得外,幽栅已无人能敌房璐云。即便狄慎与石蕾这两位不同流派之用刀高手合力,亦难伤其分毫。
水冬路甚感欣慰,谓房璐云之刀法,如吹石走沙,拨云幻影;似鬼魔化物,龙隐蛇移。
施青妃过于刻意在内力上用功,从而忽略了武功本质乃是要给对方造成实质性伤害,而房璐云恰悟此道。
“教主,余蜡蕊回信了,她要自立门户与您作对。”一个呼声打断了施青妃的思绪。
“停。”施青妃挥手示意罢手,催促名叫玲珑的侍女将信念完。房璐云亦放下龙蛇刀,侧身倾听,静候看对方笑话。
“教主敬启:别来数载,妹身可安?闻浮光之祸,心如刀绞,恨不能即刻赶赴救援教主。玉龙分坛远在雁叙仙冬,虽心系本教,然力有不逮,难以援手,心余力绌,甚憾。幸玉龙深得百姓拥戴,亦被奉为雁叙国教,此唯一幸事。楼教主已逝,天下局势未明,教主若入玉龙,恐招灾厄。玉龙地处偏远,远离中原武林,若能避祸,实乃天幸。望教主另寻他路,保玉龙无虞。自此,玉龙坛号归还圣教,不复存焉。余亦不再为旧教之臣,泾渭分明,愿妹妹珍重。”
念及此处,施青妃骤然夺信,撕成碎屑,扬洒向天,她怎能受得了这种气,破口大骂余蜡蕊为叛徒。她嘴角甚至溢出血来,眼神怨愤,对冷眼旁观者视若无睹,单手提起玲珑,飞身跃起,将苍野营等众人弃于原地,纵身投入海中。房璐云急忙阻止他人下海追击施青妃,言道:“罢了,她亦是可怜之人,任其自生自灭吧。”
山下,虎豹营本无首领,在北堂收指挥围剿下,迅速败下阵来,渐渐涌上此地。长孙负雪见此情形,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抽出双铁戟,率领残部冲下山头。局势愈发混乱,无人能分清身边之人是否为自己人。但众人皆畏惧长孙负雪,见她斩杀二十余人后,无人再敢上前与其搏命。
施青妃离去后,苍野营众人尴尬地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此时有人喊道:“尔等速速放下武器投降,尚可来得及。”苍野营众人闻声,纷纷扔下武器,跪地求饶,齐呼:“望房统领恕罪。”此时,柳心泄抵住北堂收走了过来,她身后还跟着令狐咏荇、令狐薰、山络茗、庄青葡等人,众人看似经历过战斗,衣衫不整,大汗淋漓。
柳心泄依旧虚弱不堪,她缄默不语,只闻山珞茗高呼:“此贼将我等囚禁,险遭火焚,幸得二师姐及时察觉,救我等脱险,否则我等恐死无葬身之地。”
山如面不能说话,只能用手指上下颠簸来表露想法。她指着北堂收及傅中策,反复用双手交叉成斜十字。房璐云见状,立即心知肚明,山如面是想说这件事乃是傅中策为北堂收出的谋。房璐云望向北堂收,眼神中满是无奈与悔恨。在大漠居住的这几年,她原本乌黑亮丽的秀发已如沙色,即便远离大漠,亦无法恢复往昔光彩。长孙负雪教唆手下人向房璐云高呼岛主称谓,房璐云这一次没有退怯,但她并未采纳长孙负雪提出要杀掉北堂收的建议。
房璐云背对北堂收,运足中气喊道:“既然北堂岛主偏爱宅居,便让他此生此世永居于家中。外面风大,小心着凉。军师大人也与他相伴,以免难耐寂寞。”
房璐云言罢,理了理秀发,声音如释重负:“北堂岛主始终是北堂岛主,众人路过其门前,仍需礼数周全,不得无礼。”
“谨遵岛主号令。”众人齐声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