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
一路上,房璐云都在努力的教她一些中原话,几日以来,卓有成效。
少女不认得几个字,但是会写出自己的名字,房璐云拿起她写在纸上的字,念道:“常惕蝉,那以后我就叫你小婵。”
常惕蝉告诉她,天楼山上的秘籍原来都是一个叫做关贺兰的人从悬泛派偷来的,后来胡飞雪杀了关贺兰,独吞掉了秘籍。
胡飞雪极为好色,引车鹊上天楼山翻译秘籍内的西海文,在练成沸血神功后,胡飞雪将她囚禁,供他享乐。
后来西海剑神见妻子迟迟未归,便上天楼山寻妻,等到他发现之时,已经太迟了,车鹊已经气血衰竭,奄奄一息。最终胡飞雪死于西海剑神的剑下。
常惕蝉说,除了她自己以外,胡飞雪还掳掠了许多人,只有她幸存了下来,那一把火,其实是想送那些亡魂归天。
常惕蝉夹杂着不太熟的中原话磕磕巴巴的讲完,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房璐云接过去一看,竟是一本《沸血大法》。
她翻开几页一看,密密麻麻的西海文跃然于纸上,她虽然对西海文略懂一二,但仅凭她那微末的功底,还不足以通读完全,好在页边有些阈姜文的批注,或许这些批注就是出于车鹊之手。
房璐云将书摔在桌子上,大声骂道:“这功法要以他人精血来维持,邪门无比,当初就应该把它烧掉。”
但她回过神一想,常惕蝉就是因为这本书才被李青黄那些人逼得走投无路,清了清嗓子对她说:“算了,你留下来好好保管吧,可千万不要被其他人夺走。”
常惕蝉瞪大了眼睛,感到不可思议。
两人来到麟崆郡丰京城,中原的门户。
看到城门边贴了张悬赏缉拿的告示,房璐云原本没在意,但这告示贴的有些高,很是瞩目,也引来了许多人围观。
她走进人群想看一看是谁,突然被眼前的名字吓了一跳。
卫缺!这不是我师弟吗?
告示上写的罪名更加匪夷所思。
杀害贺泉和郑忠。
郑忠她不认识,但是贺泉她却再也熟悉不过。
“这怎么可能呢,贺泉与卫缺的父亲乃是至交,贺泉和卫缺如同亲生父子一般,说什么也没有理由加害于他。”房璐云自言自语的说道。
卫缺年幼时被送至贺泉帐下读书,贺泉见他三心二意终究没有什么起色,将来恐难以入仕,便求来房璐云的师傅卫咎来教授他一些功夫,于是卫缺就成了她的师弟,两个师傅一文一武,互相弥补,一同生活将近十年。
如今又八年过去了,房璐云再也没见过贺泉与卫缺二人,她依稀记得分别前,卫缺骂她是前朝的大奸臣房辉的后代,她很伤心,她本来是为了让卫缺好好练功,话虽说得有些重,但不曾想卫缺如此污蔑她,连续好几日,两人都赌着气,再也没说过话,直到卫咎带着她不辞而别。
算了,任由他去吧。房璐云这样想着。
但来到京城裕安,贺泉的住宅,也是当年二人共同习武学文的地方,如今已经人去楼空,房璐云回忆起过往不禁有些感慨,以她的了解,卫缺不应该是个忘恩负义之人,难道这八年他变了?
越想越觉得奇怪,房璐云心想:“不行,我得找到他亲自问问。”
分别的这八年,她不知道卫缺去了哪里,只知道他原本是卫畿郡钧城县人,进城向人打听,来到卫缺的住处,才发现只有他父亲卫铜一个人在家。
“姑娘你是谁?来此处干甚?”卫铜问道。
“伯父你可知卫缺的事儿?”
卫铜破口大骂:“哎呀这个鳖孙,竟然干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从今以后我不认识他,我没有这个儿子。”
“卫缺现在在哪里?伯父你能不能告诉我。”
“你也是来抓他的吧?”
“伯父你就告诉我吧,我是她师姐,我就是想当面问一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是跟他们一伙的?”
“跟谁一伙?\"
“就是外面那些人,等等,你是他师姐?哦,你就是他口中常常提起的小云吧。”
房璐云点点头。
“这外面全是抒浪台的人在监视着这里,你不能进来的,实话告诉你,我也不知道他在哪,不仅是你,我也想当面问问他,如今事发已经好几天了,估计已经逃得远远了。”
“伯父你觉得是不是他干的?”
卫铜叹了口气,摇摇头说:“按他的习性,要么是被逼无奈,要么就是被人陷害。”
“这么说,您不相信他能做出这样的坏事?”
“我不相信又有什么用,他是钦犯,全天下的人都要抓他。”
“那郑忠又是什么人?”
“听他之前讲过好像是抒浪台在小圩台分部的督台,是他的顶头上司。”
卫铜又继续说道:
“我那好友贺泉是抒浪台的段守,直接听命于皇帝,他虽然不会武功,但要想杀了他这样一个朝廷大员,怎么都不会轻而易举,就凭卫缺一个人,就能搅得整个抒浪台不得安宁?”
“那他还认识不认识什么人?”
“他倒是有两三狐朋狗友,整天腻歪在一起喝酒闹事,还有,我那个未过门的儿媳妇,只可惜出事以后就急忙改嫁了。”
“那他那几个朋友住在哪里?我去问一问。”
“他们都住在大业城。”
房璐云按照卫铜所说的名字来到大业找到了两个人,分别叫唐林、沈筑。
他们一脸疑惑的表示不认识卫缺,于是房璐云再三恳切地说她并不是来找卫缺麻烦的,二人才慢慢放下戒备之心。承认卫缺是他们兄弟四人当中的老大,另外一人,很久之前已经被派遣至铅国去了。
唐、沈二人也都说事发太过突然,并不知道卫缺在哪里,不过小圩台就在大业城附近,郑忠的尸首就是在小圩台的地牢里发现的,而至于贺泉,他们向人打听才得知,是有人看见卫缺与贺泉在一起。就在贺泉去小圩台履职的路上,看到了贺泉的尸体,然后卫缺抛下尸体跑得无影无踪,还带走了贺泉的女儿。
郑忠的死就更加离奇,有可能是郑忠抓住了卫缺,关在地牢,不知怎么的就被他给逃脱,顺便干掉了郑忠。
房璐云再问有没有卫缺杀人的更多细节,二人均无奈的摇摇头,其实他们所说的这一切全是通过抒浪台内部的一个朋友而得知,再深一层的情况更是对外保密,即便是内部的人也极少有人知道。
房璐云判断,无论是贺泉还是郑忠的死,原来都没有人真正亲眼看见过卫缺的行凶过程,仅凭有人看见他和贺泉在一起就定性凶手是何人,也太过武断。但两个人的死都在同一天,且同两人都有关联的人物,数来数去只有卫缺一人最为符合。
她深深叹了口气,无所适从,只有找到卫缺本人问清楚了,但这也是最麻烦的一点。
房璐云回到钧城,发现暗中监视卫铜的人更多了,她心想,看来抒浪台也是对卫缺毫无办法,只有在这里守株待兔,但卫缺这个傻子不会那么轻易地自投罗网。唯一担心的是,万一抒浪台狗急跳墙,将卫铜抓进监牢,以此来要挟,恐怕卫缺不能不担心他的亲生父亲。
这回她不敢从正门进,翻墙进院找到卫铜,告诉他卫缺的那几个朋友也不知道他现在在何处,同时将自己的担忧一同说了出来。
“伯父,抒浪台毕竟不像官府衙门那样,它什么事都能做出来,万一他们抓你要挟卫缺,一般人进了抒浪台的监牢很难扛到最后,不如我带你走吧。”
“我这一走恐怕对小缺不利啊。”
“伯父,如果他真是凶手,也就罢了。但万一真的有所误会,你就更不能有个三长两短,外面的人越来越多,我就怕万一他们冲进来,伯父你就听我的吧。”
“可是我能去哪?”
“我带你去找我的师傅,他如今住在月观县。”
“好吧,我也不想让你为难。”卫铜害怕抒浪台的人发现房璐云的身份,日后会对她不利,于是答应她跟她离开钧城。
是夜,两人趁着月黑,偷偷翻过院墙,向南直奔月观县而去。
一阵哗哗声出现在梦境,似是地狱的烈焰炙烤。
也如同天上的云雾翻滚。
难道人死后真的可以去往另一个世界吗?
强烈的光茫刺的他眼睛无法完全睁开。
这既不是地狱,也不是天上。
而是身旁滚滚的流水。
卫缺微微睁开眼,尽力的打量眼前的这个世界,但身体的酸痛已无法受他摆控。
山是绿的,水也是绿的,他飘在水面上,浮动着,漫无目的不知飘向何处。
水好像原本也不是绿色的,而是山色倒映在水面上,山水连同一片,组成一体,只有荡漾的水波才能分的清。
原来人死后就来到如此如梦如幻的地方。
没过多久,眼前出现一人,一袭白衣,头戴斗笠,斗笠也是白色,只有斗笠里面乌黑的长发很不一样。那人盘坐着,一动不动。
这人是谁,难道是跟我一样徜徉天地间的同行者?
还是我这魂魄的摆渡人?卫缺心里疑惑。
等到双手有些力气,支撑着身体试图做起来,他才发现原来自己躺在一个竹筏上。
“你醒了?”那人问道。
卫缺想开口却没有力气张开嘴巴。
“卫哥哥!卫哥哥!”只听见贺菁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我们...是不是都...死了?”卫缺用尽浑身的力气,被贺菁扶着坐起身来,磕磕绊绊地说。
“我们都还活着,是他救了你。”贺菁轻声说道。
“真是可怜,阎王爷不收你。”白衣人又说道,声音像个姑娘。
突然耳边传来铮铮的琴音,那白衣人盘坐在船头,缓缓的用双手抚着一把古琴。
青山绿水,忘忧舒怀。
贺菁轻轻抱着卫缺,看着他满是血迹斑斑的身体,轻轻地啜泣。
卫缺意识到,也许他现在还没有死,但是过不了多久,也会因伤口恶化而亡。
琴音回荡在山谷中,卫缺从来没听过如此能镇定人心之音,身上的疼痛似乎也消除了一点。
不知何时琴声罢了。
“即使深秋之际,在北方居然也会有这一小片的青山绿水,真是神奇。”那人开口说道。
“阁下是谁,还望告知。”卫缺问。
“在下柳心泄。”
“什么?柳心泄,你是哪个号称六指琴魔,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卫缺大惊。
镇墟派柳心泄,常手持一把古琴,一曲《青山引》便能杀人于无形,江湖皆知。
本来他还指望他死后能够代为照顾贺菁,这下算盘打了个稀烂。
“怎么,你害怕了吗?看你说话的力气还挺足,命确实比较硬。”
柳心泄口吻有些轻蔑。
卫缺心想,这魔头为何要救我究竟有何目的?
以自己的那点武功即便是身体完好无损,也绝不是他的对手。
凭借他的名气想要玩弄自己于股掌之间更是轻而易举。
倒是不如说些好听的话。
“你刚刚所弹奏的曲子真好听,这把琴也一定不是凡物。”卫缺赞叹道。
“这把琴叫召窟。”柳心泄回答。“刚刚所揍的是《陵川忘思》,静心冥想之曲。”
“召窟?就是那件神兵?”卫缺不懂音律,但是对这琴的名字较为熟悉。
江湖传说有十三件神兵,曰:祀蛇、拢淇、鸦巽、君奴、恭石、由限、虹影、占级、椟情、弃干、昼浑、巙范、召窟。
没想到其中的召窟就在他手上,当真不可思议。
“也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与普通的琴相比,用料更加考究,你想要看看吗?”说着柳心泄已经站起身,把琴放在卫缺的腿上。随口说道:“其实这些神兵,都没什么特别的,比如说昼浑,都说是本朝开国皇帝的随身佩剑,传说他拿着这把剑斩杀过厉鬼妖魔,因此建立了我们大训朝。其实呢,根本没有什么妖魔,那把剑只因杀了前朝的大宦官贾富贵和奸臣王贽,本没有传说的那么神。”
卫缺上下打量了一番,轻轻抚摸琴身,除了木气芳香,并没有用金丝银线珍珠玛瑙这些名贵之品点缀,细看起来确实比较寻常,想想也是,很多神兵利器只是因为在豪杰枭雄的手中扬身立名,被后人所瞻仰,在后人传颂的过程中,越来越夸张,最终成神。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魔鬼,灵器宝物,都没有人真正亲眼见到过。
“这把琴是古琴师墨尹寻遍天下好木而造,后来赠给了本派的乐律天才牙遴大师。”柳心泄继续说道。
卫缺知道,牙遴是江湖上有名的琴师,而且也是镇墟派乐宗先辈,但是后来召窟就失传了,逐渐没了踪迹。
江湖上近些年出了个杀人魔头柳心泄,众人都说他不男不女,心智癫狂,尤其是性别之论及其混乱,还有人说他是不男不女的怪物,甚至是宫里跑出来的太监。
在江湖中他的名号六指琴魔虽然很响亮,但关于他的秘闻却是很多无聊之人的谈资。通过外表来看,很多人都认为他是男子,行事狠辣,说话的声音也不像女子那样纤柔。但也有一部分人认为她是女子,经常一身白衣现身,神态婉约。
卫缺透过薄薄的一层白纱细细打量眼前之人,细腻的肌肤,挺直的鼻梁,弯曲的柳眉,淡摸的红唇,就连耳朵也是这张脸上极为舒服的所在。除了没有涂脂抹粉,这哪里像是一个男人,更不像江湖中人所描绘六指琴魔那种狰狞的样子。
他心中感叹,此人就算在放在美女之中也是极为出彩的。
“好看吗?”柳心泄突然问。
卫缺赶紧收回眼神,他知道如此打量一个人实在无礼,只能转移话题,略显稚嫩的说:“哎呀,这琴真的不错,原来它一直在你手里。”一边抚摸一边试着拨弄琴弦。
“别打岔,我是问,你觉得我,是男是女?”柳心泄轻声哼道。
“性别不重要,但我觉得你不像江湖传言的六指琴魔。”卫缺回答。
“你是不是想要再确认一下?”
柳心泄准备摘掉面纱。
“不了不了,不用确认。”卫缺连忙回绝,生怕对方一怒之下一掌将自己击落水中。
“没关系,我都习惯了,你就直接回答我就好。”柳心泄似乎没有生气,看起来真的想向他求一个答案。
“无论你,是男人还是女人,即便是太监,甚至是没有性别的人,不管是谁都有他存在的道理,既然来到这个世上,即便是天王老子也不能剥夺任何人的生存之权,你说是吧。”卫缺他并没有看透眼前这个人,现在的他也无暇去分析关于人性别的事,只希望这个回答能够两全其美,谁都不得罪,虽然他还是耍了小心机,给自己留一个小小的余地。
“好人和坏人呢?”柳心泄继续问。
“当然,好人和坏人也是同样的道理,如果这个世上全是好人,那好人之中必然也有好坏之分,如果全是坏人,那是不是不太坏的人就是好人。”
说完他心中暗喜。
“那被冤枉的人呢,是好人还是坏人?”柳心泄不为所动,继续说。
卫缺一时语塞,脑中沉沉,憋出一句:“总之,万事无绝对。”
“我理解你的意思,但你就真的不想知道我到底是男还是女?”
柳心泄似乎有些想笑,但终究还是忍着。
“实话实说,人都有好奇心,但我现在这个状况,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而且咱们又不熟,虽说你救了我一命,我也不能得寸进尺的刨根问底儿对吧。”卫缺回道。
柳心泄将头转过去,背对着卫缺说道:“我不会让你死在我手里,但是你的武功还保不保得住可就不好说了。”
柳心泄说完,撑起竹竿,竹筏载着三人继续向上游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