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姜璃浅和许宥安在空旷的山洞里坐了好久，他们一起看星，一起望月，一起看天边渐渐升起明亮的日光。
她忽然对他说:“小师弟，我不需要你替我杀人，你还小，走你自己的路吧。”
说完，她先是回阵峰向师尊说明了原委，又同着急赶来的三师姐讲明了昨晚未归的原因，然后去了启明山，认错领罚。
江月明问她为什么要对顾城雪那么大的敌意，她沉默不答。
最终他摆了摆手。
她喜提揽星阁抄经书的活。
仍旧是一半的经书，她点烛伏案，提笔落字，放在案几上的经书只是象征性地摆着，里面的一字一句，早在前世罚抄的时候，她就已经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是责罚，笔是凡笔，纸是凡纸，抄写下来的经文都会因为纸张受不住其中天地至理而化为飞灰。
但这都不要紧，会有专门记录的观失石记下她抄写经书的数目。
她一日日地抄，神色淡淡，笔耕不辍，案几上的纸没了又启，笔墨写尽了，又重新换。
揽星阁里，她临窗而坐，只希望这一行行的字能稍平她心中的愤恨。
往后还要同顾城雪见面，她若当真不管不顾杀了他，只会连累师尊，可是前世之仇，让她如何忘？
“吧嗒”，笔杆应声而断。
抚须闭目的大长老终于坐不住，睁开眼长长叹了口气。
“我说，姜师侄，你已经写断第三百一十二根毛笔了，就算都是不值灵石的玩意儿，你也不能这么糟蹋吧？”
姜璃浅不知道大长老就坐在书架一侧的角落里打坐，尴尬地放下笔，朝他深行一礼:“弟子愚钝，叨扰长老修行，这就重换一处地方。”
大长老摆手:“不必，心不静，到哪儿抄书还不都一样？”
姜璃浅瞬间羞惭地想找地缝钻进去。
早知道她选这处的时候，就该先侦查一下“地形”，省的平白让人看了半天笑话。
“你是江月明那个臭小子扔进来罚抄的吧？”
姜璃浅低下头，拱手回道:“……是，弟子不慎犯了一点错……”
大长老摸着胡子呵呵地笑，通身仙风道骨。他招了招手，让姜璃浅走近些，仔细打量一番她的身形和灵骨后，笑问:“你是老三塞给清止的新弟子？”
啊，这话她要该怎么回答？
说其实是掌门要收她做亲传，但她没同意吗？
“弟子……”
“呀，刚才没细看，你小小年纪，居然已经有炼气四层的修为了？想来定是灵根不俗了？”大长老好像突然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随后笑弯了眼:“看来不是老三硬塞的，应该是清止亲收的弟子罢？通晖剑法可有在练了？练到第几层了？”
姜璃浅张了张口，双手不自觉握了握。
“弟子并非剑锋弟子，也不知晓什么是通晖剑法，弟子拜入的是乾坤阵峰，乃阵峰重道真人的五弟子。”
大长老一愣，随即可惜地直摇头:“不对，不对啊，你这身灵骨，用来练剑最合适不过，假以时日，不说练成通身剑骨，便是修成半仙之骨也是成的啊！”
多好的剑修苗子，怎么入了阵峰了？这不是暴殄天物，误人子弟吗？
“清止掌门就没说要收你？你的灵根好、灵骨好，现在看来，悟性也极好，清止怎么可能不要你？”
他可真想不通。
在他看来，这个小丫头虽然心事重重的，抄经也抄不静心，可却是个很能担事的心性，抄书抄了三天三夜，居然还能坐得住，要是换成他年轻的时候，早鬼哭狼嚎，求师尊宽恕去了。
然而面对大长老这些夸奖的话，姜璃浅却神色淡淡。
“修道讲究一个缘字，或许弟子就是与剑无缘吧。”
大长老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说得也不无道理……”
他随即转身就钻到一排排书架后，姜璃浅拿不准他要干什么，碍于对方是大长老的身份，她又不好随便离开，只能在书架外干站着。
等了一会儿，大长老便抱着满满一堆的书回来了。
姜璃浅见状，赶紧上前帮忙。
大长老把书往她的案几上一放，回头又去了书架堆里，没过片刻，又抱了一大堆书回来。
“喏，反正抄什么书不是抄，你先抄这些，本长老就在这边打坐，有什么不懂的，大可以来问本长老。”
姜璃浅看着面前这两摞高高堆叠起的经书，嘴角抽了抽。
待打开其中一本，她更是心弦一紧。
这些书都是有关剑法的，有修真界流传的各路各门派大能的剑法介绍，也有上品剑法的剑招，连各种各样的剑诀都有。
有些她早就耳熟能详，有些她也没见过，每一本都很有意思，也很有用。
可姜璃浅不想抄这些。
她已经握不了剑，再看这些也无用，倒不如早早把“剑”从她脑中剔除，也好少些对前世的怨怼。
“长老，弟子……”
“是这些还不够姜师侄发挥？没事，本长老还可以再找些来，保管师侄能抄个够。”
“……”大可不必。
姜璃浅认命，恭恭敬敬向大长老道了一声谢，规矩地端坐到案几后，开始提笔抄书。
这一次她不能向先前那样，神游天外，也能凭着脑子里记忆往下抄，因为其中有好多并不曾看过的书，只能一页页翻，一个字一个字看。
看到入迷的，她还忍不住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直到烛火爆出微弱的火花，她才猛然惊醒。
手里的书直像烫手的山芋，她只能强迫自己麻木地抄，越快把这些经书抄完越好。
她就在这样的折磨与着迷中反复挣扎，等把这些经书全部抄完，又过了两三日。
这天，江月明竟派弟子来请她出去，免了她剩余的处罚。
姜璃浅愕然，不懂他的葫芦里又卖起了什么药。
临出揽星阁，大长老对她还颇为不舍，连连保证，等她以后再来抄书，定再给她找书抄，保管不让她白来一趟。
对此，姜璃浅只想说一句——大可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