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所有尸体都被处理好了。
魔修和土匪被割下头颅,搜走所有可用物资后,剁碎了埋到地里当肥料使。
而不幸去世的男囚和矿工,则被整理好仪容,放到一起集中焚烧。
冻雨已经停了,在焚烧的噼啪声中,何蛟带着所有人念诵往生咒。
寒风吹起他们的衣袍和散落的头发,也吹起了火堆中的烟尘。那气味刺鼻,所有人都用布蒙住了口鼻。
拿着避难所的符纸重设了结界,众人喝了厨房端来的热汤,自去屋内歇息。
“我来照看伤员吧。”
小针走进防御空间,拉了拉守在床边的何蛟的手。
她刚巡视回来,确保整个营内没有危险,一颗心暂且有所回落。然何蛟还惦记着她方才的失落,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她:“你不要紧吗?”
“我可是大师姐啊,师父。”
大约怕她担心,小针特地挤出一个笑,指指自己的脑袋,“全营就你没处理伤口了,脑袋上总顶这么个大包,可是有损营长的威严。”
何蛟快忘了此事,小针一提,她又觉得脑袋疼了起来,只得勉强点头:“好,我先回房调息,过两个时辰来换你。”
她神行至主楼,怕惊动楼下休息的徒弟,靠着长发一拉,轻轻跃上二楼。
一开门,屋内水汽弥漫,好像里头有人在洗热水澡一样。
她赶紧拿了桶,用长发吊到楼下,从缸子里打了凉水来,一桶一桶倒进浴桶里。
五六桶下去后,雾气才散去,何蛟从浴桶里把何不染捞了出来,感觉水都还是温的——她还以为何不染杀了两个是游刃有余,没想到是cpU过载了!
二话不说环着人亲了两口,终于感觉怀里的身体动弹了一下,却是轻轻把她推开了。
她顺势后退了些:“对不起,我做得不够好。”
若不是何不染硬撑着收拾了两人,这一场仗且不知打到何时。
“至少你的计划成功了。”
何不染的嗓音沙哑,看起来虚弱至极,“男囚留下做了诱饵,这才确保了其他人有足够潜逃的时间。”
“是,但我没想到他们全都死了。”
任何一场战役都有牺牲,于何蛟而言,男囚是最难团结的对象,他们的柔顺只是出于对修士能力的畏惧,大部分人至今不觉自己殴打虐待无辜有错,如此难以教化,战时自然是第一个舍弃的。
但这是她第一次谋断人命,这种感觉太复杂,令她感到了一丝恐惧。
“他们必须全都死,否则我的虫子无法感应出哪个才是魔修。”
魔修会掩藏自己的气息,而他无法亲临地牢,所以只能从人数判断——最后一个存活在牢房的,必是魔修。
唯一遗憾的是,对方出手也很快,在临死前,他似乎是报复性地奋力一击,带走了落在队伍最后的几名矿工。
何蛟沉默了。
这不能怪何不染,而要怪她。
每一条生命的逝去,都要计算到指挥者的头上。
脸颊上传来湿润滚烫的触感,是何不染捧起了她的脸。
“先进来治疗,把外头的情况细细告知我。”
何蛟脱下外衣,踏入了水中。
与何不染交缠过多次,每次都说是治疗,其实贪欢和发泄更多,唯独这一次,她提不起任何兴致,真的只是为了治疗。
额头的冰块在琉璃火的烧灼下融化了,一同消去的还有肿胀的伤。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患处缓慢地愈合,从外观上看,已经变得完好如初,然而万箭穿心的感觉烙在了她的心底,随着她的描述,一遍遍回放在脑海里。
战时她只考虑怎么让大家活下去,直到现在,心焦中蕴含的恐惧,才真正让她知道什么叫水面下的冰山。
琉璃火烧得她浑身通红,可她却满心冰冷。
这样的事,究竟要发生多少次,她才能建立一个合格的门派,到达她向高二娘描绘的未来?
所有前因后果都报知给何不染后,她难以遏制地倒在了何不染身上。
额角贴在他湿润的颈上,她紧紧拥着他。
千言万语涌到嘴边,终究只剩一句。
“这么疼,你究竟是怎么忍的?”
吻落在她头顶,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摩她的后颈,温柔的声音落在她的耳廓:
“因为这是我选择的道,我自己的命运。”
这句话好像谁曾对她说过,那么熟悉,在她还没察觉时,泪就已经渗落。
浓郁的酸楚从心口漫出,没过她的头顶,这情绪明明陌生至极,却挥之不去。
难道和原主有关么?
何蛟擦了擦眼睛,神思停滞了一刻。
却旧人因何却旧?他们究竟是没有过去,还是忘记了过去?
她想到了十九。
十九被土匪强迫过,可对她而言,那和被痛殴一顿似乎并无区别。
羞耻感是不存在的,别人的目光好像也和她们没有关系。
十七十八她们也是一样,她们跟那些被抢来的女子站在一起,有着很明显的不同。
她们自带原始气息,那大脑就好似未被农药化肥玷污过的有机蔬菜一般,有着野蛮的健康感。
可她们学起东西来,速度又比别人快,就好像曾经学过一般。
两厢冲突的线索,让何蛟直按眉心。
任务里说的是【寻找原主成为却旧人的原因】,既然是“成为”,那说明之前她就不是却旧人。
因为身上没有生活过的痕迹,所以原本是植物的可能性更大,但是植物与人合二为一的情况都有了,原来是人也不是没可能。
而且却旧人那么多,大家变身的原因相同么?还是各有区别?
……他大爷的!烦死了!!
哪个逼搞出来的却旧人,让她在这里想得头疼!
烦躁随着琉璃火的灼烧愈演愈烈,彻底叫忧愁让出了位置。何蛟猛地抬头,差点没把何不染下巴撞了:“你那位爱吟诗的朋友呢?我什么时候能见他一面?”
她急需一个跟她同频,且对这个世界更熟悉的脑袋,帮她解开疑惑。
奇怪的是,何不染望着她,半张脸藏在阴影中,神情幽暗如蛇:“羡珠楼的人不是同你说过了?”
“什么?”
何蛟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
他们口中的穿越者,自始至终只有一个。
是她不想将希望抹灭,才没有去确认那名友人的身份。
柿子……芙蓉山主人,就是他的朋友。
他的朋友,已经死了。
偏偏他最初说过,带她去拜访对方是小事一桩。
想到这里,何蛟气苦到失笑:“初见时,你到底对我讲了几句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