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弟几个一边说着话,一边环顾四周。
坐在阶梯教室里的,大多是科举班的学生。
一个月前只有三十多人。
现在从各地又陆续来了一些,总人数已经近百。
最先过来的一批,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环境。
学习很是自觉。
这教室中,有人在看书,还有人在轻声的朗诵,很少有人闲谈,倒是各读各的书。
即便有交谈,也是在讨论白天写的文章,或者是老师讲的课。
杨士奇看看他们,忍不住摇头失笑,低声说:
“看了他们我才知道,咱们可真幸运啊~要不然呐,说不定也得像这样,头悬梁锥刺股的考科举……”
“不错……”
大家都纷纷点头,深以为然。
最初得知科举班的严苛规矩之后,他们都是暗自啧舌——
恩师严格起来,可丝毫不比宋讷差啊。
这么一对比,他们无数次的觉得,自己能得到举荐,进入户部,恩师对他们实在是如同再造……
当然了,也不是说对自己的科举成绩没有信心,但谁又敢说自己一定稳中呢?
师兄弟几人轻声聊着。
终于有一名学子发现他们,上前来。
那学子整了整衣冠,恭敬地作揖道:
“学生见过诸位大人。”
他抬起头,眼中闪着歆羡的光:
“学生久仰大人们的大名,听闻各位皆是侯爷亲荐入仕。
侯爷眼光何等独到,能被陆先生看中举荐,各位大人必定才华卓绝、出类拔萃……”
科举班里头人多了,倒也不是个个都自闭。也有外向擅长交谈的。
杨士奇摆手笑道:“我哪有什么才能,纯粹运气好罢了。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能与他们几个同窗,我深感羞愧……”
蹇义也笑道:“我忝列门墙了,倒是师兄们个个让我佩服。”
其他人则是轻笑起来,纷纷点头,各有自谦之词。
大家越说越开心。
忽然,外头传来几声轻咳。
是王教习的声音:“院长,您来了!”
陆知白空着手大步走入教室,靴子踏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原本低声读书的学子们顿时噤声。
教室里霎时安静得能听见窗外梧桐叶的沙沙声。
陆知白徐徐走上讲台,扫了一眼教室,基本是座无虚席。
“很高兴见到大家,今天咱们继续讲《格物辩证法》~”陆知白看着教室中或年少或年长的一张张面孔,露出笑容。
陆知白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窗外却渐渐聚拢了更多人影。
方孝儒也是一袭青衫,踩着点儿赶来,负手立于后门。
倒是有两个学生起身,朝他行礼,低声道:“先生请坐。”
方孝儒朝他们摆摆手,兀自站着听课。
得知今日院长确实来授课了,还不断有学生赶来。
也不必通告打扰秩序,直接从后门进就可以了……
大部分学生手上都有一本活字印刷的《格物辩证法》教材——这还是当年夏原吉做的笔记。
只不过陆知白讲课,什么也不带,想到哪儿就是哪儿。
近几年又有一些感触,倒是给这教材增添了不少新的内容。
“上一节课,咱们讲到结构化思维,这种极为重要的思维方式,在算学、在你们未来的仕途,乃至往后的人生里,都起着关键作用。”
陆知白眉梢一挑,露出笑容:
“来,开始喜闻乐见的抽彩票环节~”
讲台上,放着他的一个玩具——点名器!
底部有齿轮和链条传动,四壁是木条镶嵌着厚玻璃。
里头是一个个的小球,刻着科举班学生的姓名。
陆知白拉下手柄,众多木球便在内部跳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再将手柄复位,下方的一个圆形出口处,一个木球滚落。
陆知白伸手接住,念道:“方云泽,你来说一说,先贤经典里头,有哪些地方体现了结构化思维?”
所谓的结构化思维,简单的理解就是做或者分析任何事,都有先后步骤,有总有分,体现出一种逻辑之美,重视体系,拒绝混乱。
方云泽站起来,拱了拱手答道:
“院长,《大学》有云: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好得很,”陆知白满意地微微颔首,又问道:“那你觉得,八股文的结构,是如何体现你说的这句话的?”
方云泽思索片刻,紧跟着回答起来……
方孝儒在外面捋着胡须,眉头微皱。
这段时间的接触下来,他发现他跟陆知白在学术和政治方面,还是有些分歧之处。
陆知白所说的某些东西,听起来像是歪理。
然而又总能从圣贤经典中找到支撑。
大部分内容,方孝儒是赞同的,但也有小部分不能同意……
提问了几个学生之后,陆知白道:
“好啦,复习到此为止,这节课我们来讲一讲,矛盾,也就是对立统一规律……”
随着讲课逐渐进行,外面挤来的学生也是越来越多。
教室后排,乃至走道上,都已经站不下了。
皇家科学院几乎一半的学生都跑来了,围着阶梯教室。
因为他们没赶巧。
只有第一届学生,听过陆知白的亲自授课。
如今是为了科举班,他才再次出山。
但从来都不会阻止其他学生旁听。
这些理论,在后世看来,并不稀奇。
虽说未必能够深刻的领会、迁移运用到任何话题,但许多人至少能有粗浅的理解。
然而对这些学生来说,却像是,如听仙乐耳暂明!
他们那混乱的脑瓜子,就像是被梳子梳过,思维一下子就清晰许多……
正讲到精彩之处。
后门突然传出惊呼声。
紧接着,是脚步杂沓声。
还有桌椅挪位的声音。
人群被迫朝四周散开。
中间,一个学生被按得半趴在地上。
另一个人高马大的学生,一脸愤慨之色,气势汹汹的按着他的后颈。
大家朝他们看过来,神情中都有不满之色。
陆知白眉头一挑:“李二牛,发生什么事了?”
高大的李二牛怒道:“他偷偷卖笔记给国子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