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芥子欲言又止，她终是把真正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松开七海建人，她说，“那个没品德的经理被吓了一跳。嘴上说着，不相信之类的话，但我有看到他在办公室里联系除灵服务。”
七海建人愣在原地，油在锅中烧的滋滋响的声音成了他们之间唯一的白噪音。
良久，他转身关了火。
“芥子学姐，你想说什么你就直说。”和初见时完全不一样了，他似乎不再那么敌对芥子，他变得柔和，像一只主动展露腹部的刺猬。
“为什么选金融业？为什么没有继续当咒术师？”芥子问。
七海建人靠着柜橱，他环起双臂，垂头想了会，“因为我想要正常的生活，我曾经觉得就算有一点压力也没关系。”
“金融业的压力可不是一丁点。”芥子见过那栋大楼灯火通明直至天光大亮的场景。她也知道，狼性企业文化的反人类和逼得叫人发疯的压力。
“学姐你是因为忘记了，所以你不知道，咒术师要面对的是什么。”
芥子没有办法淡然的说，只不过是咒灵这种话。她知道咒灵很可怕，它们只对她，只对少数强大的人无害罢了。
“咒灵如果是恶的话。那么我只不过是，不断的不断的去对付，逼着我面对现实的诸恶。我没有强大到像五条悟那种程度。
学姐你知道灰原出事那一刻我在想什么吗？我除了后悔，愧疚之外，我有在想，像五条悟学长那么强，为什么不干脆把任务都交给他一个人出不就好了，为什么要弱一点的咒术师去死？ ”
芥子静静的望着七海建人，她明知道他最后一句话有问题，但她却难过的理解他，不愿去责备。
人们总说，这是个适者生存的世界，这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可事实不是这样的。
芥子很清楚，这个世界很苛刻。它把适者压缩再压缩，从少数群体，最终压缩到了十几人，甚至几个人。
难道这个世界的存在意义，是为了那几个人吗？
芥子和内莉曾经一度很爱看丧尸片，因为她们热衷于在最后，主角带着队友，家人，逃出生天的时候，对着主角团幼稚的给自己套马甲。
一会儿说这个拿枪的是你，一会儿又说，那个拿棍棒的也好像你。
可是有一天，内莉不想看了。因为内莉说，“芥子，最后逃出生天的不可能是我，因为在一开始我可能就会变成丧尸，或者干脆被丧尸吃掉。”
现在的世界还不是丧尸爆发那么极端，可芥子仍然发现，它在让大多数人，成为不适者，而让小部分连物种都不算的东西，成为适者。
这完全颠倒，这根本不公平。芥子不可以忍受。
“我理解你的感受，七海。但我不赞同你从一个高压的环境逃到另一个高压的环境这件事。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会选择金融了。毕竟只有金融业的工资才能满足你的终极愿望对吗？
可你想过没有，看到，会让你永远无法对咒灵视而不见。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海边孤岛。只要有人，咒灵就会出现。你的压力和烦恼，并不会因为你换了个国度，换了气候，甚至换了一帮朋友而有所改善。 ”
“那你的意思是，人类是罪魁祸首？”
七海建人的话把芥子吓了一跳。这个理念她不是没想过，只是她一直觉得偏激得可怕。就像为了保护个别动物，人类必须全体改吃素。
“你在说什么，我不是这个意思。”芥子忽然的提高音量把睡在沙发上的灰原雄惊醒，不过他实在太困，又翻身睡着了。
芥子看了眼客厅，强迫自己压低了音量。
“我的意思是，自救也好，对咒灵的清除也好，不应该押宝一样的全部压在咒术师身上。人类，本该有自己的出路，自己的自救方法。普通人有权看到自己由欲望产出的怪物，有权去消除自己的烦恼，而不是一无所知的像一群待宰的羔羊。
咒术师群体好比牧羊犬。可现况对于牧羊犬而言，未免太不公平。我们不可以要求仅有的几只牧羊犬，看管方圆几千万里的草原，和80亿的羊群。”
芥子做了深呼吸，把结论说了出来。
“牧羊犬只会最终累死，或因为寡不敌众被杀死。”
绕开七海建人，重新点燃了炉灶。糊掉的菜被芥子倒掉，切好的菜重新放进锅里。
七海建人站在她身后默默地看着她，然后在她盛菜时，温情的说，“对不起，学姐…”
“突然道歉干嘛？”芥子惊悚回头，“你不会要在背后刺杀我吧？”
“不是……你怎么会那么想？”
“电视剧里不都这样吗？在你后背道歉的，通常都要是要捅你的。在你正面道歉的，通常都是要分道扬镳的。”芥子说的有理有据，让人信服。
“那我还能在哪边道歉……”
“那就不要道歉。”芥子关掉了火，完成了最后的菜肴。
至少不要跟她道歉。
她不需要这种东西，不需要对不起。她猜得出过去的自己什么样，她不是无辜的。
灰原雄曾说，以前的芥子一点都不友善。他其实说错了一点。
现在的芥子也不友善。她知道什么类型的人最容易对她产生偏见，所以她也会毫不留情的讨厌，针对那类人。
芥子不会告诉七海建人，那个不记得的她曾经一定也很讨厌他吧。他们是绝对平等的，绝对的相看两厌。
那就不要道歉，不要温情，搞得好像伤口已经好转，从此不再需要疯狂长肉，不再需要努力自愈。
仅有15岁记忆的芥子，虽然没有伤口，但不代表29岁的芥子没有伤口。所以此刻的她，不能自私又武断的，去抹除不认识的29岁芥子的每一次愤怒和痛处。
现在的她没有这个资格。
端菜上桌后，芥子摇醒了灰原雄。吃完这顿饭，今天的慰问服务就结束了。她迫不及待的想趁五条悟还没回家，彻底大扫除一遍客厅，顺便到楼下买一束花，重启茶几花瓶计划。
芥子风卷残云般吃完饭，正准备缓个几分钟就撤，急促的敲门声忽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