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偿还？陛下的风流债……让臣妾偿还？”
萧皇后心志几乎被彻底摧毁。“皇上的意思，是要叫臣妾所出的肃儿，一辈子背负着弑兄的阴影，再无登临大宝的可能？”
德昭帝当时还年富力强，几乎从未想过继承人的问题。
可萧皇后这样说，皇帝知道她说的不无道理。
是啊，未来的大盛储君，怎会是一个小小年纪，就双手沾着兄弟血腥的人呢？
此事，萧皇后若是认下，李怀肃作为皇子的一辈子，可不就彻底毁了？
可……
那又怎样呢？
总要有人来承担帝王痛失爱子的怒火！
再说储君……德昭帝觉得自己还年轻，优秀的儿子，往后一定还会有的。
或许，就出自宁氏……
可他没想到。
萧皇后刚烈至极，为证李怀肃清白，竟然愤然自戕！
萧家人多少摸索出了真相，进宫为爱女和孙子鸣冤。
前朝重臣即便是不跟萧家一党的那些，那纷纷上书，为国母与四皇子鸣不平。
重压之下，德昭帝保不住宁氏和李怀恩。
此刻，他最为庆幸的，就是……从始至终，他都不曾对外泄露，李怀恩的真实身份。
至少……
保住了这孩子的清誉。
如今，李怀恩如愿回到了皇帝身边，清清白白，满身荣耀。
可李怀肃……却再也回不来了。
萧皇后的血脉，就此断绝。
此刻，德昭帝才觉出铭心刻骨的痛。
李怀肃也是他的孩子，是被他冷待了一辈子，却从无一句怨言的孩子。可这孩子，如今也……
不在了。
李怀恩来报，说李怀肃是死在战场上。
南疆战场，那么远，那么远啊，他的孩子的魂魄，可能顺利归来？
德昭帝刚一清醒，心中悲痛就涌上来，难以抑制。
他身上乏力得很，边哽咽边道：“水、水……给朕拿水来。”
冰冷的水，滴落在唇边。
德昭帝无力地张了张嘴，那水却到底不曾流到他口中。
“蠢……蠢货，不会伺候……”
德昭帝撑起眼皮，看向床榻边的下人。随即他微微一愣，“是你，太子妃？”
痴儿面无表情。
她刚才把那茶盏中最后几滴水，扬到了皇帝唇边。也没打算再让他喝第二口。
见到太子妃，德昭帝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多少有了神采。
继后说，云媞有了身孕。那岂不就是……李怀肃在这世间最后的血脉？
德昭帝振奋起来。
他用枯瘦的手臂，艰难地支撑起身子，向着儿媳，“你……不在长春宫好好养胎，如何来了……快、快回去……”
痴儿听不懂皇帝的话，双手托着下颌，坐在床榻边一动不动。
“你……”
德昭帝开口想要训斥，想了想太子妃腹中孩儿，到底把话咽了下去。
算了，妇人初次有孕，脾气执拗些，也有是的。
只要能顺利生下李怀肃的血脉，自己也能容她……
下一刻，痴儿开口：“没有……没有胎，我没有。”
德昭帝猛地一愣，“浑说什么……”
“皇后，骗你的。”痴儿认真地看向德昭帝的脸，“不这样说，你不会叫我活命。”
德昭帝本想训斥太子妃这样说话是大不敬。
可这猝不及防的噩耗，轰得皇帝心头剧痛。
原来……他的肃儿，当真不曾留下血脉吗？他这个皇帝，和先皇后之间，最后的联结……
就这么断绝。
淹没于世。
“好啊……真好……骗朕，你们都骗朕！”德昭帝面上，眼泪鼻涕一起扑出来。
他的肃儿死了，彻底死了……
一日他这个父皇的疼爱，都没享受到。他在这世间，不曾留下任何血脉。
就这么带着遗憾，或许还有怨恨，去了……
德昭帝悔啊！
事到如今，他不得承认……李怀肃是他最优秀的儿子，再没人比得上他，再也没有……
德昭帝满腔的愤怒，指向了……
太子妃。
皇帝：“你这般浑说，不怕死吗？”
他眼看着他的好肃儿心爱的太子妃微微一笑。
痴儿：“不怕呢。”
她不怕死，只怕生不如死地活着。
痴儿眼珠咕噜噜地转：“死，没有活着疼。死了就不疼了。”
这是孩子的痴话。
可如今德昭帝心情激荡，顾不得那许多，“呵，你懂什么疼？”
在他眼中看来，牧云媞这种贵女，就算是被傅轻筹玩过……
可傅轻筹那是喜欢她，才那样对她。有什么错？
牧云媞这辈子，还吃过比那更大的苦吗？有什么资格说疼……
皇帝的话，痴儿只会理解表面上的意思，却是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女孩澄澈的双眸转向德昭帝：“你说得对。我不疼了，你疼。”
德昭帝：……
他撑着皇帝的尊严：“放肆！你懂什么……”
这一刻。
云媞透过痴儿的眼睛，看向眼前虚伪又脆弱的德昭帝。
她凑到痴儿耳边：“这个人，是我的。”
“皇上，你知道怀肃哥哥，是怎么死的吗？”
德昭帝的怒火一下子被打断。
他滞了滞，愣愣看向云媞，“是……是战死沙场，为国捐躯。是……他作为储君，应该做的……”
“您作为皇帝，木子恩作为将军，似乎比储君，更适合，”云媞定定看向德昭帝双眼，看到他眼中微末得几乎要看不见的灵魂，“战死沙场。”
“你……”
云媞抬手，竟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止住了皇帝的话。
云媞：“你的儿子李怀肃，是被木子恩，不，李怀恩和他麾下的傅轻筹，害死的。”
“胡说！怀恩一直在朕身边，怎么会……”
可德昭帝的话瞬间顿住。
怀疑就如一颗种子，落入皇帝的心田。在痛失爱子的巨大悲痛刺激下，飞快地生根发芽。
就跟十多年前，他一定要怀疑萧皇后和李怀肃一样。
没有理由，没有证据。
仅仅因为他心中那滔天的痛苦，要找一个发泄点。
当年，这个点是李怀肃。
萧皇后死后，德昭帝虽然没有公开把大皇子之死的罪名扣在李怀肃身上，却冷待了他十几年，甚至纵容继后给他下毒，让他活着受罪。
如今李怀肃死了。
皇帝能怨恨的人，就只剩下了……
李怀恩。
一阵剧烈的咳嗽爆发出来，德昭帝眼角甚至渗出泪水。
他的咳声惊起了外面伺候的小太监。
不多时候，小太监躬身禀进来：“皇上，木将军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