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明谋略天下，进入高端局后，一直庆幸自己当初在京城‘发育’。
若远离京城，远离权力中枢，远离矛盾爆发点，除了得到一点安全，对抵达终点毫无帮助。
也许会像李自成一样，经历二十年的力量积蓄，一朝踏入中枢，依旧会被天下各方力量瞬间撕碎。
先慢后快，不会出现方向性错误，这就是中枢夹缝发育的优势。
始终没有远离大势中心，始终身处千头万绪之中，始终没有脱离力量源，始终拥有最全面的情报。
这些特点集合起来，直观的效果就像现在，出现任何事都能从思想上应对，无需提刀子乱捅，就能快速找准方向。
段书恵治下的中都，比北直隶更富裕，毕竟百姓分田更多。
但一府十六县，东西南北的气氛不一样。
北面没有经历屠杀，相邻的归德府也没有流贼，百姓不慌，还算热闹。
东面和南边就有点压抑了，一半百姓被西迁，又与南直隶各府相邻，对面每个县城均有驻军，对中都虎视眈眈，百姓有一种朝不保夕的惶恐。
西面则战云密布，虽然与流贼隔着汝宁府、庐州府，兵戈气息无法拒止，百姓分了很多田，种田的动力却不大，够吃就行，生怕白白忙碌一场。
董成虎只有五千骑兵，他不可能到处驻守，为了安定民心，除了身边驻守两千人，其余三千人时刻在三面巡视。
聊胜于无，无论说什么，百姓也难有底气。
凤阳城被流贼烧毁后，陆天明也没让中都修新城，如今除了那四个城门楼，城内只有军营和官府。
徐凤爵在东边二十里的临淮县城，城里没什么百姓，却有一股逆势的生命力。
因为秦淮河被夺来的女子大多在这里，被分给校尉成家，街上的女人比男人多，十个有七个是大肚子。
有家有男人，她们不缺吃喝，在街上店铺里叽叽喳喳，讨价还价。
天下奇景。
八月十六，张世泽抵达凤阳，安排好大军驻守，来到临淮。
徐凤爵身体倒也没什么大问题，孩子早产，免不得忧郁心焦。
张世泽拜见，隔着屏风问候安慰，徐允爵的口气很疲惫，但她还能安慰京城的夫人不用担心。
礼节性客套过后，张世泽离开，来到董成虎所在的守备府。
孙承宗、骆养性已经抵达，张世泽还带着一个陆天明的熟人，英国公旁系、御医张映宿。
大厅桌上摆着一堆点心小吃，有的已经坏了，张映宿挨个掰开仔细观察，搓粉闻一闻，再尝一尝。
用了好长时间，才对三人摇摇头，“能导致胎儿突然早产的药实在太多了，归尾、红花、丹皮、附子、大黄、官桂、莪术、六神、片仔、木香、十香…等等，各种口味的都有，与点心小吃一混，完全尝不出来，正常人吃了又没事，实在难以找到药源。”
董成虎跟着解释道，“这些点心都是南京国公府送来的，听闻夫人早产，徐允爵的正妻又来了，就在府邸隔壁的空院子。
她们每次都是坐船而来，经扬州、淮安到凤阳，路上三天时间，很难避免半路被调包，魏国公和徐家三位公子都写信，让我们把查凶结果告诉他，无论是谁，徐家都会斩草除根。”
张世泽托腮想了想，转头看一圈，疑惑问道，“高阳公呢？”
董成虎一指书房，“在看校尉收集的信息。”
几人来到书房，孙承宗手里拿着一堆资料，一边看，一边爬在舆图上，手指勾勾画画的，似乎想把天下各方连起来。
安静等候了一刻钟，孙承宗才揉揉眼缓缓落座，黯然开口，“若想颠覆当前的形势，必须有个爆发点，目前来看，刺激天明对南京动手只是一个旁策。”
张世泽没有接茬，董成虎点头附和，“上位说过，任何谋划，均存在一眼看穿的痕迹，若没有找到，那一定是信息不够、或者眼光不行，这种痕迹可能是地域上的、也可能是圈子内的、或者一致性动机、更或者敌人的敌人。”
孙承宗赞赏看一眼董成虎，“没错，某一个或某一方，无法让陆氏与流贼产生联系，若是一串线，那就容易多了，京城防守严密，他们不敢去，且得手后效果也不大，徐家孩子还真是无妄之灾。”
张世泽到舆图前看了一眼，抬头疑惑问董成虎，“老董已经查到是谁了？”
董成虎摇摇头，“根本无处可查，董某也只能猜，但缺乏某个关键点，很难联系起来呀。”
孙承宗呵呵一笑，“董将军出身锦衣卫，嗅觉的确不错，但你也被常规见识遮蔽了视线，以老夫看呐，有些事情转个弯就能理解。
若天明在京城，他可能一眼就知道谁在蠢蠢欲动，因为在他眼里，没有天然的朋友，也没有天然的敌人，更没有天潢贵胄、庶民布衣之别。”
董成虎眼神一亮，低头看向英霍山，围绕流贼的势力其实很多，北面通过驻军南阳来表示存在，别人会通过其他方式展示力量，或者渠道…本身也是力量。
孙承宗没有等他开口，拿起手中的一张纸道，“老夫问个不相干的事，洪承畴在南边庐州府驻军，粮草却来自汝宁府，他麾下有个属官叫张缙彦。
北方的进士老夫或多或少都知晓，张缙彦是河南新乡人，距离保定不远，老夫关注过他，字濂源，号坦公，又号方子，别号大隐，少年聪颖过人，十岁能作文，读书喜好寻根究柢。
天启元年中举，崇祯四年中进士，初授延安府清涧知县，不久调西安府三原知县，跟随洪承畴剿匪，屡立战功，挂职兵部主事。”
张世泽深吸一口气，“周延儒的学生，复社的同年好友啊。”
孙承宗笑着摇摇头，“老夫不是说周延儒，世泽应该关注一下他的自号，坦公、方子、大隐，初听似乎为人坦荡，再听似乎一身正气，三听似乎风轻云淡，综合起来看，一股对权力渴望、又胆怯味道，十足伪君子。”
啪~
董成虎一拍手，“高阳公一针见血，此人如今带兵驻守六安的商麻山，与马守应近在咫尺。”
“不！”张世泽嘴角露出一丝邪笑，阴恻恻说道，“高阳公是让我们关注洪承畴，此人字彦演、号亨九，字号与张缙彦相得益彰，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