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宴到长华殿的时候，殿内的气氛古怪极了。
他朝四周望了望，视线最后落在端坐在高高凤座上的柳睿锦身上。
“儿臣参见母后。”
商宴跪下行礼，而后抬头看着柳睿锦，问道：“不知母后这么晚叫儿臣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都下去，本宫有话想单独与皇儿聊聊。”
柳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朝殿内的宫人们扫视了一圈，轻声开口道。
商宴这时候才发现，他的母后在他进来后，从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
心中警铃瞬间响起，等殿内的人走光了，他再一次望向他高高在上的母后。
“母后叫儿臣来是有什么事吗？”
他又问了一遍。
然而，柳睿锦只是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缓缓地品着，一声不吭。
“母后？”
商宴自然知道今夜宫中发生了什么事，但即便他心里有鬼，面上也装作万事不知的淡定模样。
“宴儿，母后就你一个儿子，你是陛下的嫡子，所以母后自小对你严厉了些，这些年你可有埋怨母后？”
手中的茶杯被轻轻放在案上，柳睿锦这时才抬起头正眼瞧着自己的儿子。
“哦，本宫忘了，你也曾怨过本宫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缓步走到商宴身边，伸手把他扶起来，又像儿时那般轻轻拍去他衣角上的灰尘。
“宴儿，母后想问你，当年你中毒那件事，你除了埋怨母后，可埋怨你舅舅啊？”
“……母后……”商宴的眼皮狠狠一跳，他连忙躬身道，“儿臣当时只是一时失言，当年那件事儿臣知道母后和舅舅是在为儿臣铺路…还请母后莫要介怀。”
“哦？宴儿真的是这么想的吗？”柳睿锦问道，嗓音说不出的轻柔，慈爱。
商宴的眼神闪了闪，额上隐隐冒着虚汗。
难道他做的事情母后都知道了？不…不可能，他做的不着痕迹，若不是小舅舅他顺藤摸瓜查到了自己身上，或许就连小舅舅也猜不到，母后绝不可能知晓的。
“宴儿怎么不说话？”
就在他犹豫思索的空档，柳睿锦的盯着他的那双眼睛愈发的凌厉了，可等他回过神看过去的时候，那份凌厉转瞬即逝。
“是，”商宴说道，“儿臣自然明白母后的苦心。”
“呵呵。”
柳睿锦缓缓一笑，她松开手，重新坐回凤座上：“别在那儿站着了，坐到母后身边来。”
说着，她还冲商宴招了招手。
等商宴在她身边坐下后，她抬手摸了摸他的发，眸中暗含不舍。
“母后这些年一直在想对你的教导是不是错了，是不是不该让你经历这些腌臜的事情，可母后又觉得你是我的儿子，是柳家最为看重的皇子，有些事情只有你亲身经历了以后才懂得如何应对。”
“可母后错了，母后从未想过那些事情会对你造成怎样的影响，会让我们母子之间产生这么大的隔阂，以至于不知何时竟让你长成了这副样子。”
柳睿锦越说，商宴的眉心皱得越深，他心中不安更加明显。
“宴儿，你故意引诱你舅舅入宫，设计让他死在听雪轩是为了什么呢？”
她眼中含着泪，直视着商宴，在看清他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慌乱的表情时，同样也没有错过他眼中那份惊惶。
“母、母后…不是儿臣做的！”
商宴立马就要跪下，却被她硬生生按住。
她站起来，从高高的凤座上走下来，语气平淡的没有任何情绪：“不重要了，是不是你做的如今已经不重要了，毕竟阿寅他已经死了。”
心中重石咣地一下落地，将他原本的庆幸彻底砸碎。
“儿臣没想要舅舅死的，儿臣只是……”
“只是什么？”柳睿锦打断他的话，她看着他惊惶失措的神色，了然一笑，“只是想要顺水推舟，好彻底控制柳家是吗？”
短短几个字，却如冰刃出鞘，杀意凌厉，丝毫不留后路。
“还是你以为你的那点心思，没有人知道？”
柳睿锦眉眼一片冰凉，身为后宫之主的气场瞬间散开，她看着自己的儿子，缓缓开口道：“你有夺嫡的野心母后很高兴，可你这份心思，不该用在柳家，用在你舅舅，用在你母后的身上。”
沉默了许久的商宴忽然起身，他站在原地，眼角泛红，自嘲般地扬了扬眉。
他问道：“那请母后告诉儿臣，这份心思该用在什么地方？”
“放肆！”
“…呵…哈哈哈哈……”
他突然笑起来，这笑声里有多少嘲讽和悲哀，也只有商宴他自己知道。
“您和柳寅不是早就闹掰了吗？如今儿臣替您、替柳家除了他这个祸患，母后怎么能认为儿臣是做错了呢？”
“宴儿！”柳睿锦听见他口中的话，震撼不已，“就算如此，可他仍旧是本宫的弟弟，是你的舅舅！你怎能下的了狠手？”
“下狠手的难道不是你和外祖吗？难道不是你们口中的权势逼死了他吗！”
眼底的戾气一闪而过，商宴笑着开口：“儿臣不过是…成全了他。”
外面不知何时有了雨，雨势随着时间变大，瓢泼一般浇在屋檐上，水流如柱，外面原本还清晰可见的葳蕤树木在一阵飓风后和微亮的天光迷乱在一起，相互糅杂，难舍难分。
柳后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似乎是第一次认清了自己的儿子，他们母子二人就这样对视了许久，她颓然地移开视线。
“果然，你还是怨恨本宫，”柳后声音有些冷，眉眼间瞬间爬满了疲惫，她幽幽一叹道，“只是你还不够狠，做的事不够干净。”
商宴听到此话，十分诧异地看向她。
“本宫会给你收拾尾巴，但宴儿，你要记得，这是本宫对你，最后的仁慈。”
随着柳后的话音落下，掌事女官端着承盘走了进来。
“皇后娘娘。”
女官走到柳后身边，微微屈膝。
柳睿锦瞥了一眼承盘上的那碗姜糖水，微微点头。
得了她的指示，女官便走到商宴的身边，把手上的承盘往前递了递，并道：“请用吧，殿下。”
看着那碗甚是熟悉的姜糖水，童年时的记忆再次浮上脑海，商宴冷眼看着柳后，看着看着，他莫名流下两行泪。
“这就是母后口中的仁慈吗？”
柳睿锦转过身背对着他，背脊挺直，神色冷漠，眼眶却微微泛红，连带着嗓音也有些哽咽。
“你这次闯的祸太大了，若不如此，母后没办法保全你。”
僵持到最后，商宴还是端起了那碗姜糖水。
他的目光落在碗中，似乎看见了儿时那个被她当作争夺权位，陷害他人的自己。难怪有句话叫做，有其母必有其子，母后啊你将儿臣养成如今的模样，可还满意吗？
“儿臣……”
“谢母后。”
啪——哗啦——
手中汤碗掉落在地，随着他倒地的身躯一起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