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着一片繁星的晴朗夜空下，孟宴臣姿态松散地倚在副驾车门边，视线笔直向着大楼旋转门，透露出隐约的期待的笑意。
他想着接下来，凌云致就会从那扇门里出现，一步步向自己走来，那时候他就上前抱一抱她、亲一亲她，然后两人一起回家。
多么美好的场景，却由于想得太投入而化为了泡影。
“你在傻笑什么？”凌云致皱着眉问。
孟宴臣一惊，身体从车门站直，目光下落，愣住：“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刚刚。”
“啊，是吗？”
他条件反射地上前去拉她的手，却被拨开。
“还在门口！”凌云致低低惊呼。
经过这里的每个路人，都可能会是酒吧以前招待过的客人。
她一退好几步远，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不住地朝四周看，孟宴臣这才注意到她脸上挂了个口罩，也不知道是在防什么。
想说她大惊小怪草木皆兵，但一想到方才在楼上差点被叶子撞见，他就知趣地把嘴闭上了。
凌云致伸手，“钥匙给我，我来开车。”
“不用你，我找了代驾。”孟宴臣说：“太晚了，你明天还要上课。”
明明黏她黏得紧，竟然还这么体贴。
凌云致笑了一下，“还想着陪你去江边散散步。”
“下次吧。”他回复。
时间多的是，不急于这一时。
初夏的夜风还是有些冷，孟宴臣眼睛看向后座，“上车？”
凌云致摇头，“我想吹会儿风。”
于是两个人就站在外边，一边等代驾，一边说着话。
没过三两分钟，一阵车轱辘声由远及近。
一个带着头盔，推着代步小车的姑娘匆匆忙忙停在面前，急喘了几声才开口：“您好，是您下单的卡铭代驾吗？”
孟宴臣没应声，因为当代驾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的脸已经绿了。
怎么又是叶子？
而叶子也发现了另外一个人的存在，尽管戴着口罩，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个女孩子是自己的学姐兼同事——阮娇娇。
“学姐和孟先生……？”
夜风里，身后喷泉滚流的水声越发清晰，路人或近或远、或高或低的交谈玩闹也被风吹着送入这一小片安静的天地。
半晌，凌云致语气淡淡地开口：“我那个病你也知道。孟总心善，想借我钱。”
“……对，是。”
孟宴臣反应过来后，立刻顺着这话往下，“我们家有做那个慈善基金会，骁骁问我可不可以留个名额……”
有事推给肖亦骁就对了。
这人看着虽然不太正经，但只要相处下来，就知道他大大咧咧的外表下也有一颗柔软重情的心，且因为性格活泛，自然而然地给人一种无论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的印象。
再加上，凌云致还在他手底下工作，他因同情想发善心，也说得过去。
从而得出，作为他好朋友的孟宴臣和他员工的阮娇娇，两个人私下联系，也合情合理。
对，就是这样。
他女朋友真聪明。
两人急中生智下的默契配合，叶子也不知道信没信，眼神悄悄在两人之间流转，仍是探究。
围着三人的气氛也仍是尴尬沉默，又显拥挤。
最后，叶子留下来给孟宴臣代驾，而凌云致冷淡淡地冲孟宴臣点了点下颌，就离开了。
跨江大桥上灯光绚烂，车子飞驰而过，车内光影明明灭灭。
叶子极快地掠了副驾驶一眼，孟宴臣侧头望着窗外，安安静静，没有发酒疯，不会搭一些尴尬的讪，也不会问东问西，身上和车里也没有难闻的异味，更不会用不舒服的眼神一直盯着她看。
是理想中的客人。
却离开她异常遥远，悄无声息地用淡漠划开了彼此的界限，让她只可远观，不可触碰。
三分钟后，车下了桥，又五分钟，路上堵起了车。
“前面好像出了交通事故。”叶子说。
120的警报响彻马路，孟宴臣向外看了一眼，随即皱着眉拿出手机给凌云致发了个定位，“前面出了交通事故，不知道要堵多久，让司机走别的路。”
叶子就在旁边，他没敢打电话，怕听出声音来。
很快，凌云致回复，说她现在在花鸟市场看花，没回家，也没坐车。接着又发来一张照片，是一盆颜色梦幻的紫色小碎花，密密又忙忙地紧紧簇成一团，被绿叶托衬着，特别漂亮。
孟宴臣忙着回微信，微翘的唇角和温柔的眉眼令偷偷打量的叶子一阵恍惚。
其实，今晚是她有意为之。
快十点半的时候，她在酒吧大厅收拾客人走后留下的杯子，回吧台的路上正好看到孟宴臣离开，思考不到两秒，就立刻赶回更衣室，从柜子里拿出手机，接着打开接单软件。
然后，等。
她赌他喝了酒不能开车，会找代驾。
几分钟后，她赌赢了，那个烂熟于心的车牌号一跳出来就被她抢到。那时她多激动呀？接完单后，马不停蹄地换衣服、打卡下班、取车、几乎是跑着过去。
结果却是这样。
交警与医护移动在停滞的车流里，马路繁忙而静止。
左侧的车道顺畅无比，这边已排成一条条明亮又昏暗的长龙。道路两旁的树木被黄色的路灯照亮，却衬得远处的夜色更深更黑。
看到孟宴臣收起手机，叶子鼓起勇气打破车里的寂静，“听学姐说，我那份画廊的工作是孟先生您介绍的。”
话落瞬间，孟宴臣锐利的眼光便射到她脸上。
叶子飘忽的眼神一震，不由紧张万分，“……孟先生？”
孟宴臣冷淡地收回视线，“吴总让你为难了？”
“什么？”叶子一下愣住。
吴总，全名叫做吴明，是叶子兼职的青禾美术馆的经营者，此人浅显又好懂，有什么心思都摆在明面上，前世就没少借机跟他攀关系。
尤其是那次去看《提线木偶》的主题作品展的时候，三人偶然凑到一起，吴明话里话外都在试探两人的关系，并小动作不断，催促叶子往自己面前站。
而当初凌云致提出想把这份工作转手的时候，得知对方是叶子，他还特意嘱咐过一定一定要保密。
所以，叶子一开口，孟宴臣就知道她在撒谎。
根本不可能是什么，“听学姐说。”而应该是，“被吴总打听关系的时候听他说。”
事实上，他推测得很对，正是吴明来试探，叶子才知道，这份工作原来是孟宴臣安排的，而非学姐口中轻飘飘的一句“别人介绍”。
刚才之所以那样说，一是借学姐的名头拉近关系，二来也是想试探。
她不知道学姐对孟宴臣是怎样的想法，自分别后，孟宴臣的目光一直追着学姐走进夜色深处，是令人艳羡到想要拥有的缱绻眷恋。
一个人的眼神不会说谎，所以她才想要试探，或者说是确认，为着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却不想，这份自导自演的拙劣戏码被当事人一秒看穿。
一时间，叶子脸上窘得发烫。